慕容殊被焦圈儿扶下马车,跌跌撞撞走上几步,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哮天犬,左闻闻右嗅嗅,而后猛地推开焦圈儿。
“豆……汁儿……”这位爷喃喃自语,似笑非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容瀛说过,豆汁儿也曾是服侍慕容殊的小太监,只不过并没跟去魏国。
慕容殊这会儿冷不丁地蹦字儿,不定是哪根筋儿不对了。
“啧啧啧,老十七,瞧瞧咱们的十一哥,记的事儿还真多呀。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厉害呢!”慕容熠冲慕容均扬笑,显然话里有话。
天黑,慕容均的脸更黑。窦智公公的小白脸上,也不好看。
慕容均干咳一声,带着窦智走入府院:“这儿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窦智连忙答道:“殿下放心,奴才在这儿一下午,盯着下人们收拾的房间。”
慕容熠更显得意,扭过脸来又同晏闻道寒暄,大力对晏相的慷慨无私表示钦佩。
晏闻道浸淫官场数十载,回应自然恰到好处,就是同晏凝说话时,不遗余力躲闪着闺女的目光。
慕容殊还在大门前戳着,披散的长发糊了满脸。一起风,他就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迷惘地摇头摆尾,被一票人马当成笑话来瞧。
刘嬷嬷跟焦圈儿红着眼凑上前来,一人拉扯住慕容殊一条胳膊。俩人轮番劝慰,终于没再让自家殿下丢人现眼。慕容殊就此被架往院里,可那“豆汁儿豆汁儿”的鬼叫,仍然延续不断。一众随侍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目光都被这位十一殿下吸引。
慕容熠倒是不急往里走,站在如意金下小赏花枝,又跟晏凝攀谈。
说起来,这株如意金还很有一番来历。
晏凝曾听爹娘讲,距今大约十七八年前,海外某岛国的使臣造访大燕,为示缔结友谊之诚意,便将他国的奇异花树呈送。用那国的语言来说,这花的名字喻意天从人愿,就是实在太长,忒难记,圣上便赐了个汉名给它——如意金。
这花树原本养在皇后的寝宫,后来皇后猝然病逝,不出三月,花树也枝叶凋敝。燕帝因而盛怒,欲砍此树,由于太后出面阻挠,方才同意尝试将此树移栽。
这一试就从宫内试到了宫外、北方试到了南方。可惜,无论如何悉心呵护,如意金都不能再焕生机,枯萎的枝干最后又被运回幽都,丢弃在护城河旁。
谁又能料想,这花树竟自个儿在河边落地生根,神迹般地活了过来。晏家当时正修新宅,筑起外墙,刚好将之纳入院子。从此,如意金便在晏家院里开枝散叶,成了燕京奇景之首。
慕容熠无外乎赞美晏凝巾帼不让须眉,又适时地替十三皇兄慕容瀛美言上几句。
慕容殊等人则在晏闻道的指引下,行进路线逐渐跑偏。
晏凝越发觉得不妙,急匆匆结了话茬,先慕容熠一步追上前方人等。
府院一隅有座清宁的二层小楼,碧瓦重檐,匠心独具,月色下宛如少女长身玉立。
晏闻道驻足楼前,客客气气对慕容殊道:“十一殿下,十四殿下及十七殿下与臣商讨后,都认为此处最适宜您居住。就请随臣上楼吧。”
慕容均随后也皮笑肉不笑道:“十一哥,这儿台阶稍多,你走路可得多加小心。”
慕容殊俩眼无用,脑子还不好使,却喜欢满世界蹦跶。他那俩皇弟安排他住在此处,也算煞费苦心,因为,这就相当于把他能走的路统统绝了,让他下楼都难。
这么一看,慕容熠慕容均虽然各自瞧不顺眼对方,但对待他们的这位十一皇兄,依然有着共同的觉悟。
然而此时,晏凝的内心是崩溃的。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必须得给老爹面子,她一定忍不住揪起了他的胡子。
慕容殊进了小楼,便又狂性大发,一面咳嗽得石破惊天,一面挣脱老太太跟小胖子的扶持,暴戾跋扈地横冲直闯。
慕容均跟窦智所站的位置正是楼梯之下,慕容殊吸溜一下鼻子,也不知闻见了什么,冲着俩人就扑。
可不幸的是,慕容均反应迅速,没着道,窦公公同样灵敏,比主子晚一步闪身,却也只是跟慕容殊擦肩而过。
楼梯口还立着个雕镂精细的檀木架,架上一只三彩陶马,烛台映照,盈漾斑斓。
照这个节奏,慕容殊一准撞上架子。陶马掉落,等着他的就只有头破血流。刘嬷嬷跟焦圈儿惊叫着前去救助,却始终撵不上自家殿下。
最后一霎,还是晏凝阻止了惨剧的发生。她急如星火地蹿上前来,一手薅住慕容殊,另一手接住马儿,扶着慕容殊站稳,又轻缓送马儿回到架上,随后将慕容殊交到一老一少手里。
慕容殊的死活的确值得担忧,可晏凝心疼的,实是那个陶马摆件。地摊上的赝品,一点不值钱,却是她小时候的最爱。
扎俩羊角辫子的年纪,晏凝看见闪闪发光的东西就欢喜,逛市集时,死皮赖脸磨着老爹买下这陶马。回家后,她便把它摆在自个儿屋里,十几年都没变过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