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雕花门扇敞开着,被阶下花树掩去半边。
花影中,萧瑶分明瞧见一只雪团子竖着毛,蹲坐在花厅门口,冲里面的人影叫嚷,极有气势。
那道身影被花树遮住,只露出鸦青色下摆,萧瑶却能想象出他此刻窘迫的神情。
季昀啊季昀,你谦谦君子的模样骗得过世人,却骗不过本宫,甚至骗不过本宫的载雪呢。
“嗤。”萧瑶一时没绷住,笑出声来。
顾不得身侧半夏、白芷诧异的眼神,萧瑶收起折扇,快步上前,蹲下身,安抚着抱起载雪。
载雪收起周身戾气,乖顺地窝在她怀中,呜呜叫着,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是想让她惩罚季昀?
萧瑶纤细柔夷搭在载雪背上,替它顺毛,心下暗暗称奇,载雪虽调皮,倒是不曾对旁人这般碰瓷,季昀果然跟她犯冲。
“微臣季昀,参见公主。”季昀端手抵额,躬身行礼,绷紧的脊背瞬时放松下来,语气隐隐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半夏上前一步,将载雪接过去。
“季编修,许久不见。”萧瑶走到他近前,细细打量着他。
从前不觉着,隔些日子不见,萧瑶方才发觉,他眉眼清泠,骨相优越,竟是她平生所见男子中,最好看的一位。
萧瑶抽出折扇,拿扇骨一端贴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颚,轻轻抬起,对上季昀微震的眼神:“季编修病了这些时日,倒是未见清减。”
嗬,说什么抱恙,果然是季家的托辞,季昀又想争驸马之位,又想装清高,她偏不如他的意。
初夏时节,扇骨微凉,下颚处的力道并不重,季昀却被莫名的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
娇颜近在咫尺,杏眸含着嗔怒,分明比他院中海棠更艳丽灵动。
“公主说笑了。”季昀眸光微闪,有些不自在。
竭力忍着,耳尖仍是染上绯色,微微发烫。
明知她在暗讽他装病,可她这般打量他,仍叫他情难自已。
他生得白皙,耳尖绯色尤为明显,萧瑶看在眼中,颇为不屑,这么快就心虚了?
不过,萧瑶并不打算放过他。
收回折扇,萧瑶在他对面落座,黛眉微挑,睨着他:“本宫派人去下了几回帖子,季编修都称病不来,可是因着外头的流言?”
闻言,季昀脊背绷直,猛然抬头,直视萧瑶:“你找过我?”
话一出口,方觉不妥,他一时情急,竟忘了用敬语。
忙躬身告罪:“微臣失言,望公主恕罪。”
虽被禁足,季昀几乎不曾出府,却叫常轲留意着外边的动静,他知晓朝臣们都在催促萧瑶选驸马,也知晓流言有渐渐消散的趋势。
本以为她因着那些流言,并不想同他扯上干系,是以未曾传召。
没想到,她竟下过帖子,想必那些帖子是被父亲刻意扣下的。
他这一失言,倒是叫萧瑶看出些门道来。她心思转了一转,便明了,不是季昀怕那些流言,而是季首辅。
可萧瑶想不明白,季昀身在睿王阵营,本该同她划清界限才对,为何不惧同她有牵扯?
“本宫日日想着同季编修切磋棋艺,不曾想季编修跟睿王兄志趣相投,推了本宫的名帖,却赴睿王兄之约,着实令本宫伤心。”萧瑶睫羽微颤,一副神伤的模样。
季昀心口一窒,恨不得将世间一切奉至她面前,只求博她一笑。
想到接下来的打算,季昀迅速平复心神,淡然道:“公主殿下恕罪,日前微臣确实抱恙,今日公主若有雅兴,微臣定不推辞。”
这副模样,倒叫萧瑶拿不准,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日头西斜,透过水榭花窗,在棋盘上投下斑驳光影。
萧瑶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下意识拿绢帕轻轻拭了拭。
她并不擅长棋艺,同季昀对弈大半日,几乎是绞尽脑汁,季昀却是游刃有余。
本是给自己找台阶下,也想借机搓搓季昀的锐气,萧瑶哪里想到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大半日也没能从坑里爬出来,萧瑶心下焦急,匆匆落了一子。
啪嗒,棋子轻敲棋盘,萧瑶几乎立时发觉自己又犯了蠢。
眼见季昀拈起一枚棋子,顷刻便能赢她,萧瑶倏而伸手捞起刚下的棋子,冠冕堂皇道:“本宫方才走神,下错了。”
边说边飞速扫过棋盘,寻求突围之法,尚未找到,便听季昀开口:“公主要悔棋?”
她的棋艺乃皇兄所教,虽学艺不精,倒也知晓落子不悔的道理。
方才悔棋,着实心虚,可听季昀指责她悔棋,萧瑶忍了大半日的郁气纷涌而来。
直起身子,理直气壮问道:“本宫就是要悔棋,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