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什么?再将娘吵醒了。”闻樱扯扯她衣裳,“娘这些日子鬓边有了白发。”
风荷咚一声躺下去,气咻咻捂着胸口,竭力压低着声音:“谁让你自作主张?”
“还有一件事要跟阿姊说。”闻樱慢腾腾说道。
妹妹人小主意大,风荷警惕问道:“什么事?”
“两年前尹尚高中的消息传到建昌,阿姊跟着舅父去了扬州,阿姊是有意躲着他吧?我本来觉得他挺好的,四月的时候觉源寺庙会,人很多很挤,我到树林里躲清静,有一个婆子陪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们没瞧见我,或者瞧见了也不会在意一个孩子,其实我那会儿已经十二了。”闻樱不服气道。
“是,你比同龄的孩子高,从小就是小大人。”风荷应和道,“后来呢?”
“那女人在木凳上坐了,跟那婆子说笑,那婆子是侍奉她的下人,口口声声讨好,说姨娘可要当心肚子里的胎,夫人宝贝着呢,知道姨娘有了身孕,不许跟着去上京侍奉公子,又命姨娘留在洪都府养胎,这胎稳了才接回来建昌。那姨娘抚着肚子笑道,大娘放心,这孩子是我的福胎,我能不宝贝着吗?婆子笑道,如今公子高中,已是官人身份,姨娘这孩子可是公子的长子。那姨娘说道,如今我是心满意足了,只有一样,那位典吏出身的曲风荷,她对公子欲擒故纵,害得公子苦苦相思,过两月回来,定得到典吏府上求亲。”
不用说,这位姨娘是红袖。风荷心想。
“那婆子便问怎么欲擒故纵,那姨娘嗤笑道,她跟公子哭诉,说畏惧尹夫人,又不喜欢我在公子房中,就因这两样,便要跟公子了断。她一个典吏家的女儿,能巴上通判府的公子,如今又高中为官,也就是婆母厉害些,院子里有一房妾室,她就千般忸怩万般造作,这些话谁信呢?可公子喜欢她,十分相信她,发了狠得读书,誓要高中后回来娶她进门。这样的人进了门,还不知怎么欺负我呢。那婆子笑说是啊,这位曲姑娘心机可够深的,姨娘可要早做打算,夫人那儿大少奶奶那儿,都得提醒提防着她。那姨娘笑道,也是,进了门又如何?公子在京中也好外放也罢,她都得侍奉公婆膝下,我呢,也不能陪着公子了,夫人已经另选了千娇百媚的佳人,到时候公子有佳人陪伴,我们在后院里再好好得搓磨她。”
这些都是当初料定了的,只是没料到红袖有孕,尚之身旁又添了佳人,风荷在黑暗中大睁着眼。
“我听了那些话,有些明白阿姊为何要与尹尚了断。过两月后,他回到建昌来家中找阿姊,我将他堵在门外,告诉他,阿姊已经嫁到扬州去了,为了让他相信,我编得有鼻子有眼,我说是舅父做的媒,阿姊的夫家是与舅父做生意的富商,姊夫是富商家的小儿子,打小娇养着长大,上头有三位兄长打理生意,他万事不用操心,长相俊俏性情也好,对阿姊一见钟情,阿姊对他也很满意,二人相见恨晚。那尹尚当时脸就白了,他说不可能,风荷怎么可能不等我回来,风荷对我不会这样薄情,我说有什么不可能,一个虽有官人身份,可家中规矩甚多,婆母严厉刁钻,又有个大了肚子的姨娘,另一个家中有花不完的银子,公婆慈和兄友弟恭,丈夫没有妾室,闲散富足日子舒适得神仙一般,若你是阿姊,你选哪个?尹尚扶着墙走了,抖着双肩两腿打颤,他也许在哭,我觉得他很可怜,险些叫住他说阿姊还惦记着他,可我又想,阿姊为了躲避他都去了扬州,可见是下定了决心,硬生生忍住了。”
闻樱说完屏住呼吸等着她说话,可风荷一直沉默,她小心翼翼叫一声阿姊:“我是不是做错了?”
风荷心里一阵阵泛疼,她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愿让尚之伤心,可到头来,还是伤他很深。
许久方吸吸鼻子说道:“你没有做错,彼此都死心最好。”
闻樱没敢应声,风荷一把捏在她脸上,咬牙问道:“扬州富商家的小儿子在哪儿呢?那样的夫婿我愿意要。”
闻樱嘿嘿笑了起来:“我编出来的,我就想要那样的姊夫。”
“你也可以要那样的夫婿啊。”风荷打趣道。
闻樱哦了一声:“阿姊,荣公子比扬州富商家的小儿子还要好。”
“你又没见过荣公子,你怎么知道?”风荷奇怪问道。
“惠姨娘看阿姊做了王府女史,逼着我认字读书,我没事就猫在阿姊房中,看到荣公子的诗词啊字画啊,我很喜欢,尤其喜欢他的画,开阔大气,我觉得,荣公子的人定像他的画,温和大度,就是传说中的君子。”闻樱笑问道,“阿姊,我说得对吗?”
“还真对。”风荷叹一口气,“我又欠了荣公子一份大人情,该怎样归还?”
“跟他成亲,用一辈子还。”闻樱笑说道。
“睡吧。”风荷揉揉她头顶。
山间庵堂里过年分外冷清,闻樱在院子里放几串炮仗,去大殿里看香客烧香,跟住持师太学着操写经文。
风荷和母亲围炉说着话缝制僧鞋,曲夫人笑说:“我问师太可以做些什么,师太说僧鞋多多益善,让我帮着做僧鞋。”
“是该为师太们做些什么。”风荷笑道,“昨日的年货加上十两银子香火,娘觉得可够?”
“眼下先这样,日后有了再补。”曲夫人道,“昨日买了半车东西,又去你舅母家又雇马车,花了不少银子吧?”
风荷笑着摇头:“没了我再赚。”
曲夫人笑道,“如今你有了底气,娘也有所倚仗,再瞧瞧你这穿的戴的,王府这差事,你可得好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