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人声鼎沸,坐在茶楼包厢里的华阳默默地注视着斜对面的那些女郎。
旁边的郭嬷嬷道:“这样管用吗?”
华阳抿嘴笑,“且瞧着吧,昨儿数十人,今日百人,明日就是两百人,三百人……闹得越大越好。”
郭嬷嬷发出疑问:“只要晋王回来了,就有法子把林二娘从狱里捞出来,主子怂恿周娘子她们去请命,不是多此一举吗?”
华阳垂眸看手中的茶碗,自言自语道:“嬷嬷你不懂。”
郭嬷嬷确实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女郎加入周娘子她们,去为林二娘请命。
随着团体的增大,下午除了华阳馆的那些女郎外,又加入了一些新的面孔进来,请愿书上多添了十多人的名?字。
周娘子问:“我们是受过林二娘恩惠的人,愿意为她请命,你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来加入的?”
其中一人答道:“林二娘顶好的小娘子,我就是看不惯边上那些人对你们指指点点。”
另一人道:“阿娘叫我来的,她年纪大了,叫我来替她!”
“奴喜欢林二娘打的那些官司,特别是任娘子的休夫案,听得大快人心,奴想她继续上公堂打官司!”
任娘子笑道:“我便是休夫案的任娘子,丁三郎吸我的血忒不要脸!”
那女郎立马跑过去同她八卦起来。
昨儿马县令还没把这群娘子当回事,结果隔了一夜竟然发展到了一百多人的小团体。
他顿时头大如斗,光查林二娘的案子就已经费脑子了,这会儿外头又围了这么多女郎请命叫喊,扰得他烦不胜烦。
最后马县令坐不住了,亲自出去探情形。
众人见他出来,纷纷高声道:“请明府明查林二娘杀人案,还她清白!”
马县令安抚道:“本官已经在追查真凶,大家别在这里嚷嚷,都回去吧。”
周娘子道:“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愿意回去!”
“对!我们要一个案情交代!”
面对女郎们的七嘴八舌,马县令感到糟心,不想再跟这群无知妇人费口舌,自顾进去了。
下面的人问他怎么办。
他不痛快道:“就让她们闹腾吧,只要没出乱子,就不用管,若是发生冲突,便去维护秩序,莫要出现伤亡。”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场请命在周娘子的带动和华阳的策划下,每天人数激增。
从最初的三十九人,到一百多人,再?到两百多人,整个华阳馆里的学艺娘子全都自愿去加入她们,从而带动其他街道的女郎们涌入。
仅仅四日,就增加到了近五百人。
随着团体成员的增多,带动女郎们加入就愈发容易,甚至还有郎君心疼自家媳妇儿,特地在一旁撑伞的。
刚开始围观的众人会攻击她们,渐渐的,便没有人敢发声了。
一旦谁敢骂人,这群弱女子集体?骂他。若是太过分引得众怒,遇到脾气不好的女郎,直接上手去揍人,所有女郎群体?揍人。
整个团体全都拧成了一条绳,谁都不敢来招惹。
待到林秋曼入狱的第六日,李珣才办完公务回京。刚下马进府,就听朱大娘说了林二娘的事。
李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偏过头看她,“人赃并获?”
朱大娘道:“可不是吗,这会儿林家的主母来求人了,郎君要见吗?”
李珣边走边道:“带她到书房来。”
朱大娘应声是。
老陈忍不住道:“这个林二娘还真有本事,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李珣倒未放在心上,只道:“她若哪天老实了,那才叫有本事。”
老陈:“……”
周氏忐忑不安地由朱大娘领去了书房,李珣站在桌旁倒水喝,她毕恭毕敬跪礼。
老陈扶她起身,说道:“您莫要心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周氏有些紧张道:“二娘这孩子闯了大祸,四郎打听过,说是杀了人,且还有人亲眼所见。我怎么都不信她会杀人,故来求殿下,替二娘做主查清案情,为她主持公道。”
李珣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氏:“已经有六日了。”
李珣放下杯盏,“案情的进展你们可清楚?”
周氏发愁道:“听说很棘手,是密室杀人,当时莲心和徐婆子亲眼见到二娘手里拿着一把刀把秦娘子捅死了。”
李珣半信半疑,“就她那破胆子,敢持刀捅人?”
周氏红眼道:“二娘说她没杀人,可是当时屋里就只有她和秦娘子,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云里雾里的。”
怕她情绪激动哭哭啼啼,李珣赶忙道:“我明儿去趟府衙问问她,今日天色不早了,陈管事先送你回去,如何??”
周氏急道:“可是……”
老陈:“我家郎君既然发了话,林二娘就不会有事,只是有些流程还是得走的。”
周氏这才放心下来。
老陈做了请的手势,她又行了一礼,由他送了出去。
一路风尘仆仆奔波,李珣去泡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听到朱大娘说贺倪来了。
他穿着亵衣坐到屏风后,由朱大娘绞头发。
贺倪隔着屏风把林二娘杀人案汇报了一遍,听起来很复杂的样子。
李珣没有说话。
贺倪继续汇报。
在听到数百名女郎跪在府衙门口请命时,李珣诧异问:“谁让她们去请命的?”
贺倪:“自主自愿的。”顿了顿,“眼下看来,人数每日都在增加,估计会越来越多。”
李珣愣住,似觉得不可思议,“没人煽动?”
贺倪客观道:“就算有人煽动,那也是一群后宅女郎,谁有这个本事让她们走出来为林二娘请命?”又道,“她们还做了一份请愿书,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签字按手印。现在马县令愁得心焦,劝也?劝不走,天天在府衙门口叫嚷查明真相。”
李珣愈发觉得天方夜谭,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看他,“没生乱?”
贺倪:“倒也?没有,就是请命。”
李珣:“没生乱就好,让马县令仔细盯着,莫要生出事端来。”
稍后两人又细说了阵子,贺倪才走了。
绞干头发松散地绾了个髻,李珣穿上宽松便服去用饭,问朱大娘道:“你说那些为林二娘请命的女郎是不是疯了?”
朱大娘正色道:“郎君说笑了,老奴都还想去请命呢。”
李珣怔住。
朱大娘八卦道:“现如今城里最火热的谈资便是林二娘杀人案,比杀人案更热门的活动就是为林二娘请命。”
李珣:“???”
另一名?家奴道:“郎君这些日没在城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府衙门口为林二娘请命的代表女郎皆是当初受过她恩惠的当事人。”
朱大娘:“有家暴案卫娘子,休夫案任娘子,倒插门丘娘子,私通休妻案周娘子,伤人案齐娘子……那些娘子全都来为林二娘请命。”
“老奴也曾去瞧过一眼,那些娘子好生厉害,她们挨个自报家门求明府查明真相,有好几百人呢,全都是自愿的。”
李珣失笑,“一群乌合之众,不好好待在后宅里,跑出来瞎闹什么。”
朱大娘对此有不同的看法,“郎君此话差矣,带头请命的女郎就已经是典范了。她们愿意为林二娘说话,皆是因为那些女郎的生路就是她们往后的退路啊。如果现在林二娘折了,那往后她们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就没有人愿意出头去力挣,所以她们才愿意保林二娘。”
听了这番话,李珣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翌日上午他去了一趟东县府衙,还没到时,老陈皱眉道:“郎君要从前门去吗?”
李珣撩起马车帘子,看到数百名女郎跪在府衙门口声声不绝。
她们特地留出一条道,并没有干扰到府衙的正常秩序。
他想了想,说道:“走后门。”
马县令听说晋王来了,赶忙去接迎。
李珣进入院子,坐到厅里,问:“外头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马县令愁眉苦脸道:“回殿下,她们都是自主为林二娘请命的人,卑职劝过好多回,她们都不依,非得闹着给出案情交代才罢休。”
李珣昨天已经听过案子情况,也?不跟他啰嗦,说道:“带我去见林二娘。”
马县令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去牢里,林秋曼是单独关押的。
狱卒王大娘见他们来了,忙提醒道:“二娘,明府来了!”
马县令冲她做了个手势,王大娘把牢门打开。
林秋曼没料到这回来的人是晋王,愣了片刻,赶紧跪礼。
李珣道:“都下去,我有话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