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韶曜漫不经心地展开字条,放在书案鎏金饕兽吞吐出来的烛火上烘烤,而后狭长风流的桃花眼猝然缩起。
那张经由烛火烘烤的纸条上,赫然显现出了几行颜筋柳骨、鸾跂鸿惊的飘逸好字。当中第一行,就行云流水地写着:
——赵府嫡女和学堂老学究关系暧昧。
楚韶曜修长手掌蓦地攥紧,骨节根根分明而指尖泛红,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背上?,道?道?青筋爆裂突出如青蛇盘桓。
他摩挲着细腻光滑的纸条,目光直接阴鸷地跳到最后一行。
果然,落款处铁书银钩的写着“竺右”二字。
楚韶曜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全然相信这条情报。
竺右是他比较神奇的一个下属。此人说话有些结巴,性格孤僻喜爱独处,不爱跟人玩闹,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还动不动就把“我不行”、“我不可以”、“我做不到”、“我好累”这类毫无斗志的萎靡话语挂在嘴边。但其实竺右天资聪颖能力很强,学什么都能轻易上?手,颇有些大智若愚的味道。
只不过,竺右从来不学。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空有一身过人天赋却不知进取,别人花十分力气?做到的事情竺右只需要花三分就能做好,但竺右一般只愿花出半分。还时常就拿自己天生愚钝的借口,来充当跟不上?其他兄弟的理由。
竺右不是天生愚钝,竺右是天生怠惰。
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这些都是跟他煜王爷这个主子学的。
笑?话,他楚韶曜何曾这般怠惰过!
其实竺右的厉害,从他各方面点亮的技能树就可窥见?一斑。无论是奇门遁甲五毒刀剑的武道,还是礼乐射御书数的文道?,竺右哪一方面都很平庸。然而,细看就会发现竺右其实方方面面都会一些。权衡下来,竺右的整体实力名列前茅。并且哪怕被分到的任务再难,竺右虽然嘴上嚷着各种颓废丧气的话语,但完成?下来从未有过一次失手。
也正因此,他楚韶曜才会派竺右去保护胖丫头。
可现在看着竺右传来的情报,楚韶曜是真不懂了。
竺右是大智若愚,许多时候都能一阵见血的直指问题核心。但有的时候吧,你还真?不能分清他究竟是智还是愚。反正竺右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对世界的认知似乎也会产生偏颇,偶或就能让你啼笑皆非一下。
然而竺右坚称自己的言行举止乃是思想,都是在效仿他这个主子楚韶曜。
笑?话,他楚韶曜何曾像过竺右那般神出鬼没的憨批?
楚韶曜看着纸条上烛火烘烤出来的字迹,两道墨染的长眉微微蹙起,神情思索。竺右虽然时不时就会犯些古怪傻气,可竺右从不会无的放矢,乃是正儿八经的王牌暗卫。所以,胖丫头果真?和学堂里的老学究有暧昧??
前有张屠夫,后有老学究。胖丫头就是喜欢老的?
他楚韶曜现在开始谎报生辰还来得及么?
又一只灰鸽降落在楚韶曜的手边,他展开绑在鸽子腿上的竹筒纸条,上?面写着:“邓州瘟疫,死者数以十万计,官员瞒而不报,私加赋税以备陛下生辰贺礼。”
楚韶曜看着这行字,冷漠地将纸条焚烧殆尽。
百姓的死活与他无关,他从来都不是自找麻烦的良善之辈。当年会去拼尽全力对抗魏军,不过是一时兴起,更多也是为了收拢父皇留下的军权。几年过去,漫天的辱骂和诅咒污名,早就消磨了心中微薄的匡扶济世之念。
邓州,儒林盛行、墨客最?骚。乃是攻讦他最?凶很的州府,邓州文人一度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收回他的煜字封号,说他不配用耀眼的煜字。
这些邓州人,死绝了拉倒。
安盛府,陈钦舟刚瞧过大夫,左手臂被绑上?了石膏与夹板。这是前朝起从军中流传出来的包扎方式,可以有效固定骨头防止二次错位,促进骨骼的恢复与再生。
陈钦舟喝了碗熬成浓稠黑汁的汤药,苦得龇牙咧嘴,再也没了倦意。他干脆摸出白日里贺学究讲的那本左传春秋,靠在床上?细细研读了起来。
他本也不爱读书,因而读着读着,就晃了神。脑子里又开始浮现白日里看到的那抹冷冰冰的艳丽容颜。
赵府嫡女,跟他头先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她一点都不似母亲说得那般温柔贤淑,也不似外面流传的那般典雅知礼,还会悄悄把女戒的封皮换了一脸严肃地看着街边小人书,那正经严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拜读什么教条东西。生起气来咄咄逼人的样子,更是跟个炮仗似的。一点都不似,他讨厌的那些装腔作势、拿腔捏调的贵女。
如果是这样的女子要跟他结亲,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正神游着,听到廊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母亲陈侯夫人匆匆推门进来了:“舟儿,你受伤了?我说你怎么一下午没路面,也没有去正厅用餐,原来竟是伤了手。若不是你身边的耿满过来禀报我,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母亲?”
陈钦舟将绑了石膏的受伤手臂往后缩了缩,嬉皮笑脸地笑道?:“怎么会想着瞒您?这石膏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拆下来的,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再说了也不是伤到手,就是手臂有些脱臼了,养几天就好了。”
陈侯夫人心疼地摸着儿子手臂上?的绷带与石膏,细细打量道:“这都是做得什么孽!冬天时候你走在路上?好端端的,就被煜王的车架给装上?,然后被煜王给鞭挞得血肉模糊。这才过去多久,上?个学堂而已,就能把手臂上?受伤了。我儿怎么就这般多灾多难。”
“母亲,冬天时候鞭挞我的不是煜王爷,是羽林里的符牛。”陈钦舟说,“您莫要搞混了。”
“那符牛不还是煜王的人?”陈侯夫人说,“他没能看住自己的马夫,任由马夫鞭挞我儿,就是不对。我儿当时被鞭挞成?那般惨状,几个月都没能好好的平躺睡觉,每每只能趴卧着休息。如今想来,我这心里还是疼得慌。”
“煜王爷也好,符牛也好,不管是他们谁鞭挞的,总归儿子背部的伤早好了。只是趴几个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陈钦舟说,“况且符牛已经死了,母亲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陈侯夫人望着陈钦舟手里的春秋,奇道?:“你竟也看起了书,还是左丘明的春秋?你不是最讨厌看书,说这些都是酸文腐字的吗?”
陈钦舟脸红了红,把手里的书往背后藏了藏,尴尬道?:“我就随便看看。”
“藏什么呀?”陈侯夫人伸手拿过儿子手里的书,笑?道?:“若让你父亲看见?了你这般用功,不知该有多欣慰。”她随手拿过翻了翻,从里面飘出一张墨迹未曾干透的黄纸,上?面歪歪扭扭的糊着一坨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似乎是个人物肖像:“这是什么?”
“这是我随手瞎画的!”陈钦舟一把伸手来抢,脸红得跟火烧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