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你们各自的辖区,若是哪一个地方出了问题,我唯你们是问!”
掌事嬷嬷一声令下,所有人终于得以放松,一个个站起身来应声称是,准备结队离开。
妙娘长久地那样蹲着,又被六月的烈阳暴晒,一站起身只觉得身子一阵摇晃,扶着身边暗红的宫墙,才堪堪站稳。
站稳以后,妙娘跟着队伍,走在最后,不期然被掌事嬷嬷拦住。
她恭谨地行下礼,双腿发虚,头也发虚:
“……嬷嬷,有何指教。”
“这里归你管,知晓了?”
“知晓。”
“这可是宫门到西六宫的必经之路,仔细着些,不要出岔子,知道了吗?”
“知道了。”
“用过晚饭之后除了拔草,还要将这里重新洒扫过。”
“是。”
掌事嬷嬷知道妙娘是新来的,便多叮嘱了几句,不过说完后,不耐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低声抱怨一句:
“最烦你们这些娇滴滴的大小姐过来,什么活也干不好。”
妙娘身上发虚,只觉得额上有涔涔冷汗冒出来,很不舒服。
掌事嬷嬷又白了她一眼,突然扯下腰间别着的手绢,一把塞进妙娘手里。
“擦擦汗吧你。”
-
皇城,宫门前。
曹巍一身素衣,疾马奔来,到了宫城前飞速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宫门前。
掏出证明身份的将军腰牌,向着守卫说道:
“臣定远将军曹巍,求见圣上,烦请通报御前使者。”
曹巍此行并未应召面圣,幸而他品级高,若想进宫面圣,须得持令牌到宫门前,请侍卫通报到御前大臣处,再由御前大臣问过圣意,若圣上有意召见,则令御前大臣审查求见官员,再带至君前。
为官数载,曹巍自是知道这其中一套繁琐的程序,是以即便心中急切万分,也仍定着神等着。
只是,他并未想到的是,这一趟,连御前大臣的面也没见着,就听两个守着宫门的侍卫说:
“曹大人,圣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
“两位……”
“曹大人,请回。”
-
黄昏转暗,星子探头,恢弘的紫微城悄然入了夜。
杂役局的饭食比妙娘被关在衍庆宫的时候的饭食还要粗糙一些。一碗白饭,配上飘着几根菜叶的菜汤,连一点油星儿也见不着。
然而饶是如此,劳碌一天的宫人们也吃得十分干净。
妙娘用过饭,身子虽仍疲乏着,却不那么摇摇欲坠,还可勉力撑着,去到白日的宫道上当晚上的值。
她一边抱着大大的扫帚,一边提着灯,一路从远在东边的杂役局往西六宫边的宫道处走。
好在现下天色不算晚,不管是巡回的侍卫,还是来往的宫人内侍,都不算少,几乎没有一条宫道是见不着人的。
妙娘就这么一个人有惊无险地到了西边的宫道上。
她是最怕黑的了,尤其是又黑,又没有人在的地方。
是以,一到了地方,便提着手上的灯,走到墙角,预备赶紧将边角未处理完的杂草处理掉,然后早些洒扫完,早些回去。
即便是盛夏时节,入了夜,多少也要凉一些。
今夜不知怎的,骤然起了风,沙沙吹着。
为暗夜的紫微城,平添了几分萧索。
妙娘专注处理着角落的杂草,未曾想忽地一阵风猛然吹来,灯火垂死挣扎一般忽闪两下,终于不甘地灭掉。
周遭转瞬间,陷入深暗与沉寂。
妙娘的心随着这灯,咯噔一声,直直往下坠。
提灯灭了。她没有火石。
周遭静的只听得见风声。没有宫人的脚步声、谈话声。很静很静,就像整条深不见底的宫道上,只有妙娘一人一般。
她呼吸也渐近屏住,整个身子僵硬着,仍保持着对着宫墙的姿势,不敢回头。她听人说过,宫里怨魂众多,不干净,永巷夜夜都是厉鬼哀嚎。
……
妙娘突然想起来,去岁中秋宫宴。她在宴上待得委实憋闷,便偷偷溜了出去。可是紫微城繁琐,她不常来,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身边找不见人,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她害怕得不得了,一个人艰难地找路。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景湛竟然找到她了。
妙娘被困在那儿一晚上都没哭,陆景湛来的时候却忍不住哭了。每回妙娘犯错,他总冷着脸,要教训她一通。只那一回,什么责备的话也没说。只是大步上前来,径直将她揽进怀中。
她倚在他胸膛上,他的手一下下轻拍着她。
妙娘吓得哭出声,委屈巴巴地怨他:
“你怎么才来呀……”
那次陆景湛告诉她,以后,若是再一个人,怕黑,就唱歌。
他听见她唱歌,就会来救她了。
……
新帝所居的明宸殿正是在西六宫,此时一行人跟着威严如炬,不可攀附的年轻男子从明宸殿出门,未走几步,就听见,隐隐传来的带着颤意的歌声: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是陆游的《钗头凤》。
唱歌的人声音中虽带着颤意,可声音柔婉,余音不绝。
李护见圣上脸色不大好看,忙道:
“不知是哪个宫人深夜聒噪,奴才这就叫人去罚她。”
从他的角度这样看过去,就见眼前年轻的帝王神情莫测,闻言,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