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推开,满室弥漫的水雾扑面袭来,将?刚刚进门的妙娘瞬间包裹进去。
目光越过层层缭绕的水雾,缓缓落到房中长身玉立的男人身上。
谢天谢地,他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并未有妙娘想象中不该见?到的场面。
妙娘自从进门起?便?一路低着头,半点不曾抬起?来。就?这么立在门口,恭谨地行下礼:
“奴婢见?过陛下。”
妙娘在相府虽所?过的不好,但也总归比寻常百姓家好得?多。多亏了?在杂役局当?过一阵子差,这才能?让她这个官家小姐能?完全地将?自己当?成一个卑贱的“奴婢”。
母亲年迈又体弱,玉儿安儿又尚且年幼,他们都要指望着她。现在日子难过一点儿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熬到最后的,一定是她。
立在浴池旁的男人未回过头,只是淡声吩咐:
“关?门,过来。”
他好像也适应了?这样的关?系。
好像他只是高高在上的主上,她只是低微卑贱的奴婢。
他们之间没有前尘,没有过往。这样,妙娘觉得?,再好不过了?。
待到妙娘关?好门,缓步走过去的时候,陆景湛已经?稍稍抬起?双臂,无声地吩咐她更衣。
妙娘低着头,从对方的身后绕到身前,目光在对方的衣裳上逡巡一圈。
最终素手落到腰上,握住腰带的长结。
从没有人教过她如何侍奉主上,但出嫁前,嬷嬷们教过她如何侍奉夫君。
大约,都差不离吧。
腰上的长结被扯开,腰带松下来,妙娘又握着腰带一端绕到男人身后去,取下整条腰带。
没有了?腰带固定的衣裳松开,依稀能?看见?内里洁白?的里衣。
接下来是脱去外裳。
肩上有伤,妙娘左手不能?大动,很是不方便?。加之对方身形又十分高大,她只能?踮着脚费力去替他宽衣。
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外裳脱下来,挂在一旁。
整个宽衣的过程,自始至终,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再接下来,就?是脱去中衣,赤诚相见?。
妙娘咬着下唇,有些难为情?。即便?她嫁了?人,到底只是个新妇,况且,除了?姐夫,她从未见?过旁的男子宽衣。
不过现下的情?形,并不允许她迟疑。她只是这么短暂地停顿了?一小下,就?听见?头顶传来男人催促的声音:
“还不动手,是要朕自己来么?”
妙娘闻声,别无他法,只好把心一横,解开对方腰间中衣的小结,然后抬起?手,缓缓扯开衣襟。
衣衫渐渐被拉开,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男人硬朗的胸膛。
她的头低得?更甚,一眼也不欲多看,只是踮起?脚,要帮他将?衣裳脱下。
因为一直低着头,妙娘也未曾注意到面前的男人一直一脸漠然地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
纤柔的手指不经?意划过他肩上的皮肤,上身最后一件中衣眼见?着要被脱下去,陆景湛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忍无可忍干脆一把将?妙娘的手腕握住,制住她接下来的动作。
妙娘登时一惊,脱口而出: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嗬。”
男人冷冷嗤笑一声,猛地将?她的手甩开。
就?是这双手,曾经?也这样,解开过另一个男人的衣裳。也由着另一个男人,解开她的衣裳。
对方虽然未曾说什么侮辱的话,可这笑声分明带了?不屑之意。叫妙娘脸色一阵发青,兀自咬牙忍着,终究未多说出半个字。
“滚出去。”
……
“是。”
-
这几日天气不大好,不是狂风便?是骤雨。
前日才刚下过一场大雨,今日夜半,又是疾风袭来。
虚掩着的窗子被陡然吹开,一阵疾风瞬间破窗而入,吹进内殿中。将?榻边的幔帐吹得?四散而起?,风穿过幔帐,终于吹到榻上阖眼假寐的年轻男子脸上。
有风过境。陆景湛缓缓睁开眼,眼中是并未沉睡的清明。
他停顿一瞬,便?干脆坐起?身,穿鞋,下榻。
男人身量高大,旁人须得?踮着脚去关?的窗子,他只需要一抬手,便?能?轻轻巧巧地关?上。
内间的窗子被关?上,却仍旧有风在殿中回旋。
陆景湛借着暗夜里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大致瞧清楚风从哪个方向来的。
是外间的窗子还没关?。
这风吹得?他睡不着,便?干脆提步,掀起?隔断的帘子,进了?外间。
狂风迎面袭来,窗子被吹得?摇摇欲坠,一下下磕在旁侧的窗框上“啪嗒、啪嗒……”
一声声,响得?人心里不大舒坦。
陆景湛走上前,扬手关?上窗。
隆隆的风声终于被这么隔绝在了?殿外,殿中又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在这种沉寂中,他几乎听得?见?屋子里另外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男人转过身,看向躺在小榻上盖着薄被,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
本该移开眼,转身回内间继续睡的人,鬼使神差一般,反而走向了?小榻的方向。
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到了?小榻沿边。
她本就?纤瘦,这样蜷缩着,连这张小榻也占不满,剩了?大半空间。
陆景湛的目光落到程妙额头上缠着的一圈绷带上,左额角那里伤口仍未好全,还洇洇渗出血色,即便?在黑暗中,血色也殊为清晰。
男人的手虚攥,指背缓缓落到小姑娘脸颊上。
细滑软糯的触感顷刻而来,在这浓重的暗夜中,似乎格外明显。
指背就?这么下滑,不知不觉,就?落到那一双温软的唇上。
“救我……救我……”
温软的唇陡然微张,嗫嚅着出声。方才用指背摩挲着小姑娘双唇的男人一惊,本能?地要收回手。
可是还未等手收回去,倏然便?觉得?被一股力量拉住,陆景湛低头,顺着手的方向看去,便?见?不知什么时候,小姑娘也伸出手,将?他的手紧紧拉住。须臾,又在他的注视之下,将?他的手抱进怀里。
大约是睡在内殿外间,跟陆景湛只有一墙之隔让妙娘心中不安,她连外裳也没有脱,就?这么和衣而眠。
不过夏日衣衫单薄,即便?她穿着外衣,将?他的手抱进怀里,一衣之隔,还是令男人皱起?了?眉。
她这么抱着他的手,他不得?已顺着她凑近,一动也不能?动。
就?这样僵硬地保持一个相同?的姿势。
好久好久,才恍惚无奈地低叹一声:
“妙儿。”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话音刚落,榻上蜷缩着的小姑娘又不安地扭动身子,将?他的手抱得?更紧,几乎是按在自己胸前。
然后就?听见?小姑娘又是低声乞求:
“救我……救救我……”
男人的心忽地一揪,窒窒发疼。
这么害怕么?连在梦里也在求救……
他抬起?另一只手,迟疑着倾身,缓缓将?小姑娘揽进怀里。他就?这么靠近过去,下颌几乎贴着妙娘颈畔,连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淡甜香也嗅得?见?。
更是清楚地听见?她低声呢喃,仍旧是那么一句——
“救救我……”
这个复杂的姑娘。
清醒的时候倔强坚强,受了?重伤折辱皆是咬牙忍着,深夜入梦,却在苦苦求救。
陆景湛抱得?更紧了?些,鬓角贴上女子的丝发,低声哄着:
“别怕,别怕……我在的。”
小姑娘在梦中似乎也攫取到了?温暖,直往他怀里缩。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相拥,宛如昔日。
不过大约妙娘太害怕了?,即使这样,也没有让她在梦中停止求救。反而喃喃说起?别的。
只不过,另外几个字陆景湛没有听清。只好凑近她唇边,屏息去听。
许久,才终于听见?清晰的声音:
“救我,姐夫……救我!”
……
拥着她的人有一瞬间一僵,下一瞬,反应过来,忍不住摇着头冷笑两声。
“好啊。”
“原来怕的是我。”
他重新坐起?身,使了?力去抽那只被她抱住的右手,未曾想她的抱着他的力气之大,竟然一下没有挣开。
陆景湛脸色发黑,隐在漆深的暗夜中,似乎十分不耐,猛地一推。
这么一推,触感温糯,才方知推了?不该推的。
还没等他拿回手,好巧不巧,程妙被他这么一推,已是猛然惊醒。此时正支起?身,懵懵看着他。
妙娘被陡然推了?一把,从噩梦中惊醒,一时头脑有些发懵。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此时坐在她眼前的人,还有对方伸过来的手。
她这时候倒是脑子转的快了?,几乎瞬间就?觉得?自己知悉了?对方的意图,登时拧起?眉,一把将?对方的手拂开,冷声道:
“还请陛下自重。”
“自重?”
陆景湛收回手,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阴沉着面容嗤笑着反唇相讥,
“是谁夤夜寂寞,满口喊着男人了??曹、夫、人!”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虽是笑着,可字字听着,分明觉得?是咬牙切齿,已是怒极。
被对方这样说,妙娘霎时面色发白?,以?为自己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不过更多的,是对面前人这突如其?来的一堆莫名其?妙做法的恼火。
她想讽刺回去,可现在人在矮檐下,终是将?凌厉的话忍下,说了?一句:
“既然奴婢在这里叨扰陛下,那奴婢现下就?搬去与其?他宫人同?住。”
她说着便?登时起?身,急急意欲逃离这“是非之地”。可惜对方根本不给她逃开的机会,倾身上前,一把摁住脖颈,便?将?妙娘摁回小榻上。
“别急着走啊,说说,梦见?曹将?军什么了??”
“奴婢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夜半时分,陛下如此对一个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饥不择食,当?真不挑呢。”
“程妙。”
男人略带警告地叫妙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