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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不怕(1 / 2)


钟意回到燕平王妃所在的正院时,林照正着急地在院外踱来踱去,见钟意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上前一把握住钟意的手,蹙着眉抱怨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在里面四处寻不到你,简直着急得想让人去报官了。”

钟意心道,她这一下午的行程回忆起来那可实在是异常地“丰富多彩”了,好在她在添音台里对着宣宗皇帝弹了半下午的箜篌,在宁静而漫长的乐声中,那些惊悸怖惧的回忆也足够被钟意一点一点小心地收藏、掩埋下去了。

“我中午时出去转了转想透口气,结果在添音台那儿被人拦住了,”钟意平摊开自己的双手,纯真无辜地向林照抱怨道,“被陛下的人押着弹了半下午的箜篌,手都被那弦勒得发红又发肿了。”

林照听得错愕万分,低头细细瞧了钟意的手,原本细若柔荑的纤纤十指已经被磨出了深深浅浅的各样红意,看得林照都忍不住心疼地伸手轻轻揉搓了一把,既松了口气又十分无奈道:“你没有遇着别的事便好……陛下也太过不近人情了些,难能让人一直弹着不歇一会儿呢。”

“这谁又能说得了呢,”钟意微微摇了摇头,作出一般的无可奈何之态来,“那毕竟是陛下,陛下不喊听,下面的人哪里敢妄自停下……不说这个了,还有多久要开宴?吃完了最后这一桌,我们便是要各自回府,还没有来得及问,林姐姐今日又玩得怎么样,可还舒心?”

“左右不过是作诗唱和那一套,我干看着都要看倦了,还都是些不好推辞的人前来相请,”林照苦笑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有一色不甚明显的烦闷,郁郁道,“说起来,还不如与你一道去给陛下弹曲子好玩。”

“不过话说回来,待会儿晚宴上可能要有些好玩的出来,”林照想到了,眼底闪过一抹促狭,附到钟意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听人说,王妃娘娘晚上想摆个‘丹青宴’,入席者皆得先作出一副画来再上桌吃酒。”

“啊?!”钟意能把字练得好看便已然是花费了硕多的心意,丹青一道,她可实在是学不来,一想到待会儿得要在众人面前作画,钟意顿时紧张得头皮发麻,指尖都不自觉发颤了,苦着脸与林照道,“林姐姐可否先透露一下,待会儿得要作的画得是以什么为题?也好让妹妹我多少先准备一下。”

虽然钟意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地知道,就算是她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起,实则也准备不出什么来,到时候该来的丢人显眼还是逃不脱去。

“这你可问住我了,我还真的不知,”林照自然也知道钟意在作画上毫无天赋,那点蹩脚的功夫拿出来绝对是不够看的,忍着笑回她道,“我估摸着,今日既陛下在此,待会儿他要过来,少不得王妃娘娘要请他出题……不过也不用怕,到时候你就站我边上,我画什么,你照着画就是了。”

“林姐姐说得倒是轻巧,”钟意郁闷地叹气道,“那也得我真能照着画出来啊。”

“所以我才说你不用怕啊,”林照促狭一笑,逗弄钟意道,“我画只蝴蝶,你能照着画出只小鸡来……这样旁人才不会觉得你是对着画作照搬照抄,岂不两厢方便?”

钟意作势恼得要打她,两人嬉嬉闹闹地转了半圈,绕过回廊,正正撞上了往这边过来的一对兄妹。

钟意一见来人,脸色霎时一白,怔愣当场,林照见势不对,偷偷拉了她一下,她竟然被直接拉得一个踉跄,顺势跪了下去。

来人中的兄长便忍不住轻笑出声,用稍显无奈的口吻与钟意道:“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地上凉,快快起来吧。”

钟意勉强地勾了勾唇角,压抑着自己的视线不从身前的燕平王世子身上离开、转到旁边那人去,边上人却不想放过她,轻嗤一声,冷笑道:“林大姑娘怎么与她玩到了一起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也不至于因为日后一块都要嫁到我家来,便如此委屈地自己、自降身份。”

钟意木着脸把视线转向站在燕平王世子身旁、神情讥诮的佳蕙郡主,手心都掐得通红一片,才将将忍住心里的憎恨与厌恶。

“这便是你不知道了,”燕平王世子裴泺却不想听自己妹妹这么无缘无故地乱埋汰人,尤其埋汰的对象还是他颇为满意的“心上人”,故而只作没听出佳蕙郡主的言外之意,音色轻柔地开口圜转道,“她们两个的关系一向要好,却是早在认识你我之前。”

一边说着,燕平王世子裴泺一边向着钟意伸出了自己一只手,温和道:“先起来吧。”

钟意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仍还在地上跪着,一想到她这么一“跪”,跪得不仅仅是燕平王世子,还有佳蕙郡主,钟意心里便止不住地犯恶心,她没有从燕平王世子那里借力,反是强着自己手下微微用力撑了一下地站了起来,僵着脸道:“见过世子殿下、郡主殿下。”

佳蕙郡主轻蔑地自上而下扫视了钟意一眼,轻哼一声,撇了撇嘴,碍着燕平王世子裴泺在场,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裴泺温和一笑,对钟意二人柔声道:“时辰不早了,外面凉,快进去吧。”

林照借着袖角的遮掩轻轻拽了钟意一下,钟意才强忍着心头的恶意垂下眼睫,声如蚊呐地应了一声。

待得四人进院,正院里已被装饰的富丽堂皇,果然如林照方才所言,明亮的灯火下,每一位用膳的桌子前都摆了张小小的案几,其上铺开笔墨,陈出宣纸,只待着有来人挥毫泼墨,肆意挥洒一番。

之后的发展却确实与林照所猜测的一般无二,燕平王妃这个做寿的主人毫无意外地先请了宣宗皇帝出来,给今日的丹青宴定个“题眼”。

“虽则朕早听人说,这些年大家吟诵武宗朝间的诗作都已经诵得要烂了,但这一时半会儿的,朕还真想不出来什么稀奇的,”宣宗皇帝端坐在主位上,偏头看了燕平王妃一眼,含笑道,“这么吧,既然今日是叔母过寿,那我们就以‘郇相’为题好了……兴之所至,皆可抒发。”

此话一出,便在场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无他,只因与武初三杰里的另外两个人,武宗皇帝抑或者长宁侯相比,郇相是个不大好触及的话题:他的功绩足以让所有厌恶、嫉妒他的人闭嘴,他与哲宗皇帝之间恶劣的君臣关系,却又让与当今儒家正统所推崇的“君为臣纲”大相径庭,让不少守旧派的文臣大多自觉蹙眉不谈。

因公德而不遭攻讦,又因私德而难受推崇,久而久之,这个人仿佛就如一个禁区般,被大家有志一同地避讳了过去。

——毕竟,褒奖是错,贬谪更是错,其间衡量的那个度,实在是让人难以把控。

或者说,真正最难让人把控的,实则是上位者对其的态度。

见在场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偷偷朝着宣宗皇帝的方向瞥,似乎多看一眼便能多看出来一点宣宗皇帝心内的所思所想一般,还不待宣宗皇帝有什么反应,燕平王妃却先有些受不住般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勉强笑着道:“虽说‘兴之所至。皆可抒发’,但诸位也不好在我的寿宴上说太多我父亲大人不是,不然我这生辰过得可就太别扭了。”

——世人皆好闲谈人情是非,但说到底,没人喜欢那个被大家所谈论的对象绕到自己身边,除非那是个盖棺论定了的、再正面不过的人物。

在场众人闻得燕平王妃所言,皆是给面子的附和一笑,然后各自散开专心琢磨着自己的画作得如何如何才能称得上是别出心裁,唯独钟意跟在林照身边,苦着一张脸,彻底不知道该作什么了。

既是以“郇相”为题眼,那照着钟意的理解来的话,最简单不过的便是直接画郇相了,可钟意一没有见过郇渏初本人,二更是连他的事迹都一知半解,破题都破不开,捏紧了画笔坐在案几后,一时连方才由佳蕙郡主勾起的阴郁情绪都暂且搁置了,当下只想唉声叹气,道一句“真的是画不出来”了。

林照被钟意的神态逗得直想笑,待给自己的画定了个差不多的基调后,便凑过来看钟意画了多少,这一看便忍不住笑了,指着那画上的几个斑斑点点逗钟意道:“这是什么?雪花还是青苔啊?”

钟意忍着憋了股气不做声,闷头继续往下画,指望着林照最后能自己看出来,结果林照的“幡然醒悟”没等到,却等来了正好转到这边来的宣宗皇帝与燕平王世子,燕平王世子裴泺凑过来,更是发出了与林照方才不相上下的疑惑:“这是在画哈巴狗在雪地上滚过的脚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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