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你是在替谁抱歉?”二人一道往他泊车处去,等代驾师傅来。沈阅川唇角间浮着些冷冷的笑意,听清她的话,径直发问。
饶是几个小时过去,他站在风头里,还是烈烈的酒气荡漾开。
梁京面上一滞,替谁?她为什么要替谁,她只是单纯觉得今天难为三哥了。
是,诚然来讲,沈阅川吃这顿饭着实不快。
他看出圆圆和那章先生的互动了,早在圆圆第一次见对方时,沈阅川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好了。
只是圆圆一直避而不谈。
找他“非正式治疗”的谈心也少了。
沈阅川一直极力于让圆圆在她的精神灾难国度与她面临的物质现实国度二者间,解开那层龃龉。
或者,怎样才能叫圆圆活得自在些?
就是承认她与现实一般人的异样化,慢慢将这层异样去羽翼掉。
这是他作为医者、兄长一直冷静客观的态度。
可是今天的沈阅川失水准极了,仅仅因为他们的来往中闯入了局外人。
圆圆一直半边缘化地活到二十二岁,她经遭的事少,阅历也浅薄。而那章郁云,风花雪月里打滚的人,他但凡是个正派人,就不该招猫逗狗的嘴脸同圆圆。
这是男人间的觉悟,沈阅川从上午进门那一瞬间,就明白对方并非善类。
至于圆圆,今天这场宴请下来,他着实不懂她了。从她告诉沈阅川,她如今这份工作是章郁云给她安排起。
沈阅川眼看着长大的圆圆不该如此没有根地的。
她也不是那种眷顾虚荣的女孩子。
“圆圆,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嘛?”
“……”
他过于清笃的眼神轻易看穿圆圆的心事,或者,她原本也没想瞒三哥多久,是的,她要和三哥聊一聊的。
聊关于章郁云,他和她梦中记忆里的那个人,很像。
梁京轻飘飘一句话,沈阅川良久未言,末了,他两手从西裤口袋里摘出来,来拉圆圆的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说,你又开始反复那些梦了?”
他只认为圆圆的病情反复了。
“三哥,我很好。请你信我,我能从梦里清醒无痛地醒过来了。”
“圆圆,你喜欢他嘛?”
夜风里,沈阅川拽梁京的手紧了紧。
他鲜少这样,堂而皇之地握着她的手更是头一遭,梁京想挣脱,他手心的力更紧促了些。
“圆圆,如果依你说的,他和梦中人很像,那你喜欢他嘛?”他再问一遍。
梁京被他拽地手骨都疼,她没有确切答案,只略微吃痛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下周起,我帮你安排诊疗计划。”他徒然冷峻起来。
“三哥,我现在很好。”
听清圆圆的拒绝之意,沈阅川为难起人来,“那么,我想和你奶奶谈一次了,我认为很有必要,圆圆。”
梁京觉察到他情绪里有严肃乃至紧绷感了,这是作为医者的严谨乃至固执,末了,她没有反驳他:
“可以。”
就在那一瞬,沈阅川眉眼里有什么轰塌掉了。这些年来,他们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圆圆。梁家的小圆圆,向来是低眉顺目的,即便受多少痛楚,都坚韧寡言的,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也是她为了教养她的祖母不得不隐忍的初衷。
她是个私生女,相较于沈阅川这个外嫁进沈家改姓的孩子而言,她多少还是有些体面的,起码骨血里堂堂正正姓梁,不像他。
梁京十二岁到江北,他们认识以来,她从未对沈阅川有过任何主观上的排斥情绪。
姑奶奶把她教养得很好,问答有礼。而沈阅川也一直爱护她如自己的幺妹,这些年或爱或护,他已然习惯了圆圆在他身边,从未想过有一天,圆圆会脱离他的视线乃至爱护。
今晚,她算是顶撞他了。是不是为了旁人,他不得而知。
“圆……”
“三哥。其实你也不信我。”梁京固执的心病又犯了,与其去深究她那层梦的真假,她更在意别人把她看成什么。
其实在沈阅川他们这些现实一般人看来,圆圆就是异样的。
那层梦匪夷所思,自然不会有人信她。这是最简单的因果题。
只是她一直不肯承认这一事实。
梁京无所谓真不真了,她只消自己明白,她过去那些痛楚是真的,她切身体会到的,所以她宁愿信她携着某一世她未曾化解的怨憎会。
于冥冥中,是缘是劫,她都会遇到令她实难抵消的命运。
这样捋顺自己对于她很重要。
她也不比那些正常人欠缺什么。
“三哥,我现在明白了。明白我为什么十八岁那年会那样梦魇难过:
因为椅桐堕楼那年将过十八岁生辰。”
沈阅川心上无由跳痛了下,仿佛是她描绘的粉身碎骨俱实到他身上一般。梁京垂首,挣脱开他圈住她的手,
“圆圆,”
梁京仰首来望,面上有泪。之后的无数个夜晚,沈阅川都懊悔,那晚他该说的,他该告诉她些什么的。
他不懂是到底承受不了她将来有可能疯魔的变故;还是从头至尾他不想惊骇、唐突到圆圆。
终究在暗涌的浪尖上,沈阅川选择由它平静归复。
巷口右手边这一户人家西边红砖院墙上攀着繁密的爬山虎,墙上挂着的空调外机有力地运转着,那一转转的席卷声,最后将浮躁的人心打散,裹挟至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