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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三章、藤本月季(3)(2 / 2)


夫妻俩数十年如一日,梁彦程人前人后都喜欢唤太太小沈。

就是这么恩笃的夫妻,梁彦程车祸去了,沈韵之平静极了,吊唁会上?,她没掉一颗眼泪,甚至描绘着不失颜面的素淡妆容。

章仲英劝她节哀时,也顺着好友的口吻,喊她,小沈,想哭就哭出来吧。

沈韵之冲他淡淡家属答礼,诚恳坚毅,“自然要哭,但不是哭给你们看。”

彦程出事那天,她也是这样。痴定了许久,只是推辞,她累了,好困,她想睡一觉,即刻马上?。

章仲英不放心,怕她是躲到房里寻短见,连忙叫世钧去守着,“你母亲肯定熬不住的。”梁彦程是她的命。

命是不错,但任何人爱别人总要先爱好自己。

多年后,沈韵之有圆圆在身边相伴,章仲英才敢再和她提起故友。沈韵之如是说以上话,他是意外去的,不是厌恶了这个世界。

相反,我先生很爱自己的生活、事业。

我如何消极?随他去?

那梁家一家子怎么办?我母家剩下的人情世故怎么办?

他或许没了,但是根还在。我爱他这个人,也得敬重给予他生命的一切人事以及我们生命的延续。

章仲英说,也是那次,他就此打消了一切不该有的念头。

因为他知道,小沈这辈子的孤勇赤诚,早在遇到彦程的第一面就全给了他了。

所?以,他愿意替去了的好友照顾其遗孀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章梁两家就这么代代相交下去,他也是愿意的。但郁云这番,着实混账了。

事出至此,他才登门致歉,已经是他礼数不周了。

沈韵之如今也近八十的光景,她自幼喜欢珍珠耳饰。梁彦程那时候,带学生各地采风,总是各种?淘她喜欢的珍珠,真真假假的,摞了她一小箱子。

有几颗上?乘的,沈韵之保养留到现在。

时不时,也会拿出来戴一戴。

骄矜小姐的气?度不是一时一日能养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时一日能摈弃的。这老?小姐一辈子都这样,活得轻易不低头。

“你确实很欠礼数,连通电话都没知会我。”

“临时起意。”

“那就长话短说罢。不凑巧得很,我们待会也要出门。”沈韵之毫无待客之道,连盏茶都没招呼章仲英。

她一只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替自己捶泛酸的腿脚。

日常且不拘泥的面貌,她说,自然知道你的来意,几十年的老?伙计了,没必要都面对面坐着了,还虚晃什么。

你来,不是来赔礼道歉的。

你是来一打一卖一发落的。

“对不对?”

“小沈,你比我知道我们家老?大是个什么脾性,他同圆圆……”

“你别拿话来糟白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们章家的孩子,自然一个个体面矜贵,说到底是我们梁家的姑娘浮躁了。”

“我因为大孙女那事,当年厚着脸皮和你谈了一桩就够懊悔的了。”章家岂止那宝贝孙子没看上?斯嘉啊,章仲英自个更是看不上?斯嘉。

所?以才郁云一口回绝了,章仲英连忙递信给沈韵之,说这事怕是成不了,家里那小子阎王脾气,谁也强不了他的主。

沈韵之说,没有大的不行还换小的的。

这事,她很有自知之明,因为,“你们章家的门楣,我们委实攀不上?。”

“小沈……”

“所?以说啊,儿孙多了债也多,”沈韵之抢了章仲英的话,更像是她不想听他说,“到底男人强过女人,实则呀,这世道男人宽容男人,女人为难女人,像我们这样生姑娘家的,更是活该嘴被人剁了,有理?也说不清。”

“昨儿个我还怪圆圆呢,你和郁云在一起,人家顶多说他男人贪图年轻新鲜,说到女方头上?,可就花头多起来了,贪钱的也有,贪家世的也有,贪挣上个名分一辈子就不愁的,你们章家有现成的例子在那摆着……”总之,门不当户不对或者德不配位的,总归是女方由人说。

“小沈,你的人品我信得过,你教出来的孩子我自然也信得过。”章仲英眼见着沈韵之吃心了,急急喊住她,“可是,你我都知道,圆圆有什么,正因为这点,我才说郁云浑啊,他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眼里心里没个成家立室的打算,喜欢就喜欢,不管其他,全凭心意。”

“小沈,我就是怕他伤了圆圆,我才来和你赔不是,希望你……”

“你是真得怕他伤了圆圆,还是怕我们圆圆伤了你们。”沈韵之就此,徒然站起身来,“你们章家几代生意人,我娘家也是打生意场过来的,我们都懂熟人其实不好做生意的道理?,生意都如此,更何况感情。仲英,我希望你明白,我比你更想圆圆和你那宝贝孙子两清。”

你当初说,谁人都强不了你家郁云的主。现如今又跑过来作什么?沈韵之问章,这不是上赶子打嘴吗?

今天之前,我是气,气?他郁云品行不正,招惹我们圆圆,他一个生意场上的男人,见多识广地,瞒着我老?太太,说句难听的,就是勾引我们家姑娘。

可你今天来这一遭,倒是叫我对你那孙子改观了,“起码,他原原本本是知道我们圆圆有所?谓的不足,为此避祸般地离开了S城十年。可他还是正经和圆圆来往起来了。”

“你说他浑,我倒觉得他活得透彻。起码比他爷爷透彻,章家二公子当初为了家族选择联姻,轮到自己儿子又是如此,现如今还想再包办孙子。”

“所?以我嘴上说着你们章家的门楣高,实则,管你信不信,我瞧不上?呢,真实瞧不上?。”

“不怕说句失礼攀扯的话。我们梁家是气数尽了,你们章家,倘若不是还有个得力的孙子,怕也活不过五世而斩的命。”

“我是你,就会好好暖郁云的心。因为你实实在在希望他能把章家传下去,不是吗?”

“再说回我们圆圆,姑且不说她能不能和郁云走到你想的那一步。只说她自己,我们姑娘好着呢。”

沈韵之说,这份好,不需要你们去验证。我就是坚定说她好,我都不夸她好,她活着得有多难。

至于痴男怨女的事,就各家点灯各家亮。你不能因为劝不动你们家老?大,就来为难我们圆圆,喜欢是两个人的事。你劝不动他,又如何保证我劝得动我们圆圆呢。

她也是口口声声章先生呀。

谈话最?后,沈韵之哭了。当年梁彦程去世,沈小姐都没在他面前掉眼泪,临了临了,二人为了各自的后人,闹了个两不相快。

章仲英告辞前,认真对她说,“小沈,彦程说得没错,你这张嘴,绕过谁!

*

章爷爷走后,奶奶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晚饭的时候,梁京实在不放心,送汤进去时,屋里南窗全洞开着,湿热的风灌进来,地板上洒了一地的旧照片。

梁京去一张张捡,奶奶悄悄抹眼泪,告诉圆圆,“他走了整整二十五年了。圆圆,今天你章爷爷冷不丁提起他,让我心里一掉,空落落的。”

“你爷爷说得没错,我从前是最不讲理的一个,和他有矛盾,夜里不肯他睡,也要讲清楚的一个人。”奶奶说,后来他走了,她有好多年都不想和人说话,纯粹话不投机半句多。

“圆圆呀,如果你爷爷还活着,他可能比我还要爱护你相信你,他是个骨子里极为尊重?女性的人。生你爸爸之前,他一直希望是个女儿,倒是我,迂腐了一回,想给他生个儿子……”

奶奶说起爷爷,像极了一个有着孺慕之心的少女,说不完的后来。

梁京突然明白了,奶奶坚强地活了这些年是因为什么。不是因为她,也不是因为梁家另一个洋楼的那一大家子,是因为心里有着足够牵挂归属的人。

那人是拂晓也是灯火。

奶奶同梁京说回今日见章爷爷的结果。

就是没有结果,他说不服我,我也不妄图说服他。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支持圆圆和郁云去崇德巷那里住。她只能最大程度地保持中立,她尊重?圆圆自己的决定,但顾虑多,还是要噜苏噜苏的,毕竟圆圆年纪浅。

和郁云谈感情无可厚非,就是怕将来二人崩掉,圆圆的名声不好拣。

这和登高跌重?是一个道理?。

甚至,将来章郁云能成为梁京的一个形容词,缀在她前面。

梁小姐同别人谈婚论嫁,说起她的过往,哦,某某章先生的前女友。

梁京就此和奶奶坦白一件事,“崇德巷那里,是他叫淮安帮他赁下没错,但登记使用权的名义,他叫署我的名。”

二十五年前赁的钱,同如今不可计较比较。

但无论多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倘若将来梁京再拿高出的价格转赁出去,章郁云也拿她没辙,因为业主使用权是梁京一个人。

世故说白些,就是章郁云已经给了梁京一千万。

奶奶怕圆圆在这现实糖衣前有点昏头,“圆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所?以凡事,要看你看重?哪一面。”

“我明白。Elanie,我只想不遗余力地去喜欢一个我喜欢的人,”

“我很感谢他的不相信,但又赌气?别扭成分地要陪我住回崇德巷那里的心情。

他说希望我能清楚地告诉他,他是谁。

这一点,我自己也想弄清楚。”

“所?以,圆圆你现在还是分不清他和那个人?”奶奶不由蹙眉。

“分得清!”梁京下意识地辩驳这一点。

很清楚,他是章郁云,章先生。

*

再一日,周末。原先说好的饮茶,奶奶临时爽约了。

她亲自给章郁云打电话,饮茶以后有的是机会。

关于圆圆说得崇德巷那里,我折中给你们一个态度,住到春节前。正好三个月。

其他我不说多少,只一句,“圆圆,我就托付给你了,郁云。”我希望她好好的。

下午梁京来崇德巷这里找章郁云,

他依旧西装革履的穿扮,正和领过来的花匠师傅聊天。

青天白日,梁京依旧下意识回避这栋小二楼,目光闪躲,最?后无限勇气?地落在章郁云脸上。

他倒是一脸喜悦,说你奶奶就是那穆桂英啊,大破天门阵。

“她这些年守在家里可惜了。”

小楼里有专业保洁公司的人员在热络细致地做着保洁,专业洗尘的机器声很大。“这是在干什么?”梁京看到两个花匠师傅在认真地拆除原来的廊架。

经年的木头和斑驳的竹子,全都腐朽烂污了。

章郁云看梁京眉眼间经不住西晒的太阳照,微微蹙起来了,他伸手玩趣地按平她眉心,“淮安给我看了张你小时候的照片,这里原是一片藤本月季的花廊。也是你奶奶当年亲手栽种打理?的。”

说着撤回她眉心处的手,

“因为花和人都很漂亮,所?以我想她们复原。”

这里十年未住人。

其实房子保养维护得很好,水电检修一下就能通。

保洁多做两遍,也没卫生问题。

车位可以赁,但每户只能赁一个,所?以,等梁京正式签好合同,拿合同副本再去找物业公司赁,车位就留给她了;

章郁云惯例,司机车接车送就可以了。

比较麻烦的是,没有煤气管道,这里属于老城区公房改造维护区域,管道轻易铺不进来。

当然这些都可以克服。

唯一不能克服的,

“什么?”梁京赶忙问,也突然明白,哦,他住这里来,好像是委屈他了。

虽然没去过他住处,但也想到,他肯定住不惯窄仄的小地方。

院子里西落的太阳还有很高,余晖里能看见微尘在浮动,有些尽去了梁京的眉睫之上?。

空际里有信鸽的哨子声,

章郁云说:

“床。圆圆,我不能睡那张大概有几百年光景,随时随地散发着老?人味的架子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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