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生疏地为她抹去脸上的血水:“相比我们几个刚才说的话你第一听到了。我们三个做了这么多,帮助你过亲劫情劫甚至死劫,就是为了能让你回归天界。凡人一生庸碌无用,不仅要遭受生老病死之苦,还要承受贪嗔痴恨,当凡人有什么好?只要你咽下这最后一口气,来日飞升成仙,忘了这浊世的一切,天上还有无尽的长生在等着你,为何要执着于一个凡世的妹妹?”
慰生也道:“重缘,你凡间一世坎坷波折,因为失去了一魂一魄浑浑噩噩,于世间无用,于周边无益。这本就是历劫的一生,既劫难已过,不如随我回去做上仙。你放弃挣扎吧,莫要延误了死期。”
不知是哪句话,让行森怀里的女子终于有了明显反应,她浑身颤抖着,嘴巴像是即将渴死的鱼张了张,几经开口发不出声音,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
“我、我叫王!白!”
这声音嘶哑而又低微,但掷地有声!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地猛地呆愣。
谁也没有想到,在听了他们那么多的话之后,以为她会反驳或者会顺从,没想到她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她的名字!
王白,王是王家的王,白是“白来”的白。这样一个普通而又带着鄙弃之意的名字,是她存在的证明。
她不是痴傻,而是反应慢。不知是否是因为回光返照,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明过。
原来张森不叫张森,他是妖王行森。
赵岩不是赵岩,他是魔尊隐峰。
周生不是周生,乃是仙君慰生。
这三个人,装模作业处心积虑地接近她,害她身残、瞎眼,竟然只是为了那个叫“重缘”的女人,她所谓的前世!
只是她这辈子再苦,也是她一点一滴走来的,世人再愚昧,也有小妹陪着她。她一生困苦,还没有逃出过王家村,还没有尝过汴城的果子,还没有看过梁城的护城河,还没有给小妹买过一身的衣裳。她还没活够,她王白这一世,即使浑浑噩噩,也是真切地活过,怎么就算是别人的劫难,又怎么就突然不算数了呢?
她心里想得明明白白,但话到嘴边却因为失了力气全没了章法,只能一遍又一遍执拗地重复:
“我叫、王白!王、白……不是、重缘……”
一字一顿,似初学话般地用力,好像能用这两个字把她的人生打上一个大大的烙印,把重缘的名字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抹掉似的。
短短几个字却像是揭开了几个人的逆鳞,行森大怒:“不,你就是重缘!你的脸就是重缘的脸,你的灵魂就是重缘的灵魂,你怎么可能不是重缘!”
隐峰胸膛也剧烈起伏:“你是重缘的转世这是不争的事实,重缘,赶快咽下这最后一口气吧。只要你成了上仙,你就会知道凡人的一生有多么可笑,此刻若不赴死,你会后悔的!”
王白缓慢艰难地摇着头:“不、不是……”她剧烈地咳出声,眼泪和血水被雨水冲淡成水花。虽然身上寒极、疼极,但心中似有一团火支撑着她,告诉她:不能死、不能死……
“我不是!我不是!”
她油盐不进,慰生冷了面孔。拿出寿元谱,冰冷的指尖在上面的“子时”两字上划过。眼前闪过重缘那一张张善良纯真的笑脸,蓦然捏紧了卷轴。
“渡劫必须要看破一切,方能冲破瓶颈。难道重缘真的回不来了……”
行森和隐峰震怒,二人对视一眼,蓦然下了决心:“慰生仙君,我们之前已经让她放下对家人的仇恨和对爱情的执着,万万不可让最后一步棋毁在死劫这里。若’自愿‘不行,你可先斩后奏,待她灵魂归天再找命鉴星君网开一面也不迟。”
天上惊雷炸响,慰生的眉宇冷漠,周身长袍猎猎,身后长剑已然作响。
“仙人对凡人下手会受天谴。”慰生道。
“难道你这点牺牲都不愿为重缘付出?”
半晌,慰生没回答,他蹲下来,对王白道:
“重……王白。我与你做一个交易。如果你自愿赴死,我自然会救你妹妹于苦海,再施舍她顺遂一生,如何?”
王白咳了两声,伤口崩裂。血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用那双灰蒙蒙的眸子死死地“看”这慰生的眼睛,似乎在考虑他话的真假。
“你用你的命,换妹妹的命,这样很公平。”
这句话像是一道荆棘,狠狠地扎进她内心地最脆弱之处。她知道,她只剩下一天的寿命,而妹妹还小,还有大好的时光。现在妹妹下落不明,即使自己爬出了这破庙也救不回对方,用她一日的命换回妹妹的命,也值了。
半晌,王白认命地闭上了眼。
天际雷声阵阵,像是敲响最后的战鼓,这场雷雨开始鸣鼓收兵。远处乌云撤退,露出点点星光。
有些人死前可能会想很多,但是王白却是什么都没想,一瞬间,灵魂飘飘荡荡,她似乎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嚎哭声,在逐渐消退的雨声里格外凄切。不知是谁家的人这么倒霉和她死在了同一天。不过这样也好,黄泉路上至少有个伴,就当是借别人的哭声帮她哭一哭了。
不,不对,她的下辈子是重缘,她无法下黄泉了,她是一个没有来生的人。
灵魂飘飘荡荡,没有了身体的残疾,她清楚地看到地面上的三个男人越来越小。她惊异于自己此时还没有消散,甚至还没有变成重缘。
三人围在她的尸体周围,她看到了自己地尸体蜷成一团,比死狗大不了多少,头发散乱成一团,血水顺着雨水浇成的小溪缓缓向山下流去。
行森神色难掩激动:“她终于死了,重缘可以回来了。”
隐峰一抬手,她的尸体被烧得干干净净,回头问慰生:“你打算怎么救她的妹妹?”
慰生冷漠道:“她妹妹早已下了黄泉,要想一个凡人起死回生会触犯天规。一介凡人不值得我出手。王白既已身死,重缘回来后前尘尽消,这诺言也就不算数了。”
行森隐峰二人皆是佩服一笑。
王白目眦尽裂,只觉胸腔之内的火燃遍全身,似乎要将她撕裂。
她的小妹,她的小妹竟然回不来了吗?!
这几个人竟然利用她对亲情的眷恋骗走她的寿命!她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什么?是重缘的命,还是重缘的法力?
不,是恨。是仙魔妖对凡人践踏的恨,是被当做替身工具的怨!可恨她此生复仇无望。若是、若是再有一次的话……
在悲愤中,她感觉身体越来越重,耳边风声呼啸,竟似极速下坠。星月在她的眼前化作延长的光线,她死死地闭上眼,直到感觉身体重重一震。
像是虚无终于找到了的实体,这种浑身的沉重让她有种还活在世上的错觉。
“王白!”
王白皱了皱眉。
“傻子,我叫你呢!你要是再装听不见小心我告诉爹让他扒了你的皮!”
呼吸一窒,王白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