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王家的火灭了,但是也被烧去了半个屋顶。
除了王白,剩下的四口人看着黑漆漆的房梁无言。为了不被冻死,只得临时挤进了王白和王简所在的偏房。
然而春寒料峭,虽然白天日光和煦,但晚上寒潮却无孔不入。王白和王简住习惯了并不觉得太冷,但王大成等人是第一次住在偏房。
以前他们只知道偏房的墙薄湿冷,但又不是自己躺在那潮湿的床上因此并不在意。直到自己住了进来,看着摇摇欲坠的房梁,还有窗纸旁的缝隙,这才觉得漫漫长夜,竟然还有被冻得睡不着的事。
这夜,除了王家还有睡不着的人。
王家村外,不到二十里处高山上。白日仙风道骨的济世此时却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的流浪狗,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
“主人,这次真不是属下办事不力,而是因为事发突然,小的、小的也没反应过来啊。我本想着让王大成怀疑那个傻子,再吓唬那个傻子一回,哪想到那傻子会躲,我一个没收住,就把、就把他家给烧了......“
在他面前,一窄脸男子拧着眉,已是极度不耐,一脚就将济世踹了出去:”还敢找借口?王白虽然是傻子,但又不是死人,有火在她面前怎么可能不会躲?你这次办事不力,让王家怀疑是小,错过了上面的大事,你就算被剥皮拆骨也不够赎罪的!“
这人正是胡力。
济世脸色一白。他当初走投无路,来到一间破庙,对着一间狐头人身的雕像拜了一拜,哭天抢地只要给他一口饭吃他什么都能做。没想到却把胡力给请了出来。从此以后拜入胡力门下,靠着对方传授的修炼妖术的法门,和自己搜罗到的道家杂书,竟然也能钻研出一套道法。
虽然不能腾云驾雾,但操纵傀儡、设障眼法,糊弄寻常百姓已是足够了。
这么多年多亏胡力,他才能不显老态,且再也不用肚皮发愁。因此胡力让他办的事他向来兢兢业业。这一次虽然意外胡力竟然让他大费周章地对付一个傻子,但也乖乖办了。
他也有预感,让他办事的人不止是胡力,而是胡力背后的那个人。而那个人才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此时听胡力这样说,更是肝胆俱裂:“主人!主人请饶小的一命吧!这次是小人疏忽了,小人发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望主人给小的一次机会,再美言两句,小的定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扯着胡力的袍子,胡力嫌弃地将他掀开:”谅你多年给我上供,帮我办了许多事吗,我也就饶你一回。但绝不能有下次。”
济世松了一口气:“多谢主人饶命之恩!但是王大成家的事.....”
胡力想了想道:“你虽差点坏事,但到底在王大成心里存了个疑影,只要这点怀疑种在他心里,遇火即烧,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接下来,就得找一个人好好地煽动这把火......“
济世眼珠一转:”那么主子,选什么人为好呢?“
胡力眯着眼胸有成竹:”‘人’?人是最低贱和最容易叛变的东西,当然不能选。我早就选好了,这你不用管。这几天你好好修炼你的道术,别再出现一出意外就出丑的情况!“
济世叫苦不迭:”主人,小的也不是没有修炼,只是妖术和小的那半吊子道术本就不相通,强行修炼会遭到反噬。为了抵抗这种反噬,小的不知喝光了多少女童的血,但功力就是不见长啊。“
胡力皱眉:”废物一个!“说人类低劣还真不是他的偏见。妖怪修行要么吸取日月之精华,要么吸取人类的生气。他一只百年的狐狸,才吸取了百来女子的阴气,就有今天这个修为,自然看不上济世这种低端的修炼方法。
说完,伸手一指,给济世注入一道法力:“这点法力够你坚持七天。七天之内务必让王白成为众矢之的。至于道妖力的反噬.....非常时期,不宜高调地收买女童。上面说过,只要王白受罪即可,其他人如何不用管。她不是有一个七岁的妹妹吗......\"
济世大喜过望:“多谢主子赐法之恩!小的定然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至于那个傻子的妹妹......上次可惜没能看到,但想来定然和王白一样又柴又干,但有总比没有强。
济世勉强一笑。
夜半,王家人勉强入睡,王白偷偷开了门,一个人悄行夜下。
今天白天能够躲过一劫,全都靠的是上辈子的记忆。上辈子济世来家里,也是用了同样的术法。当时她不谙世事,被对方的法术吓得丢了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球冲自己飞来。她下意识地一挡,手上顿时着了火。
还是王简的哭喊声惊醒了众人,济世收回了法力,她手上被烫出水泡。一抬眼,发现除了王简,所有人都瞪大眼害怕地看着自己。
她以怀疑是妖为由,被关进了柴房。柴房比偏房还不如,铁链和拳头大的锁头一落,锁住了满屋的冰冷。她常年受冻,自然是不怕冷。只是满眼的迷茫与恐惧。
她内心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与其说是反应慢,倒不如说是不愿承认罢了。不愿承认赖以依靠的家人竟然会因为一个道士的一面之词就相信她是妖。
就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大门被打开。随着一束光进来的,还有一个人。对方喂给饿了好几天的她一碗热汤,满心爱怜地看着她,她满心欢喜地认为对方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但是没想到之后自己的身体就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
一声尖利的鸣叫打断了王白的回忆。王白回头,鸡窝里的一只母鸡缩着脖子看着她,绿豆大小的眼睛里黑沉沉的。王白看了它一眼,它立刻就缩回了鸡窝。
王白拿上砍柴刀,一路向李家村而去。
今天白天,她捡到了济世留下的符纸。发现烧过之后,上面隐隐残存着微弱的腥臊味。这种味道让她下意识地想到在表姐家踩到的那一点香灰。同样差不多的味道。
如果表姐遇见过济世......想到上辈子表姐的早死,她不寒而栗。
夜半,地主家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王白知道自己过不去,但她想到了一个地方。从李秀才家后院的竹林绕过去,远远地看到有一间小屋。清雅寂静,在此时倒也没有幽森之感。
她知道李尘眠就在这里,于是放慢了脚步声。将柴刀向后腰一插,轻巧地蹦上墙头。从表姐的后窗跳进去。一进屋,就嗅到了浓到呛人的草药味。月色之下,空气中不知道飘着什么烧过的浮尘。
丫鬟们早在门外睡着了,表姐一人躺在床上,她瘦得几乎脱了相,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与此相反的是肚子高高隆起,微微鼓动着。像是夜色之下镇压着什么的小山.....
王白小心地把手放在表姐的肚皮上,突然之间像是惊醒了什么东西,祝柔的肚子被顶。出了一道长长的弧度,如果没有皮肉挡着似乎随时能冲破肚皮,王白吓了一跳,猛地收回了手。祝柔不适地皱了一下眉,将头偏了过去。
王白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她见过葛碧云怀过王简。怀孩子会这样吗?王白说不上来,她只能感觉到不对劲。
她不死心地翻找,终于在床底找到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她看着符纸心下一紧。
这符纸她哪能不认得?
月色下,小小的符纸呈现出一个小人,一共三个窟窿两个眼睛一张嘴,上面的眼睛黑洞洞的,像是随时能把人吸进去。下面的“嘴”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笑得诡异张狂。
王白把符纸捏成一团,她确认这就是济世的符纸!济世曾经来过这里,并且对表姐的肚子做了什么。怪不得、怪不得上辈子表姐那么早死,怪不得她的孩子不到一岁便去了。原来这也是济世做下的坏事!
王白站在黑暗里,只觉得四周黑沉沉地压过来。然而济世到底对表姐做什么?他除了会傀儡隐遁障眼法之外,还能做什么?
难道要亲口问表姐吗?不,对方对孩子的事讳莫如深,且会认为自己心智不全,不会信任她。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表姐就这样死去?
她为什么不早重生几天呢?如果再早几天,也许就可以阻止济世接近表姐了。
一直以来全靠着记忆反击的王白,第一次遇到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有些迷茫了。
将表姐的被子盖好,王白跳出了窗户。
转头,外面月色如水,李家的院子里竹影摇曳,哗啦啦的声响随着清风入耳,让她平静不少。
她刚跳上墙头——
”王姑娘,李家大门也是敞开的,你便从前门过吧。”
声音来得突然,却不突兀。李尘眠的声音就像是这竹林里的风,不仔细听就任它在脸庞拂过了。
他说得轻,王白没被吓一跳。但好歹顿了一下,从墙上跳下来:“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没有。”李尘眠咳了两声:“正巧我睡不着。”
说完,摇曳的灯光在木屋里亮起。暖黄的光亮将竹影拉到王白的脚底。他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衫侧对着她,瘦削的身影映在窗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