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娘,青丝可不会为你避雨。”
王白抹去脸上和水糊成一团的枯发:“李尘眠。”她的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他家的大门。“你怎么出来了?”
“令妹在我家哽咽不止,又不敢随意走动。我只好代她寻姐了。”
他缓缓背过手,带动起一阵混着书香和药味的风:“雨大风急。你若是还不回去,家人该担心了。”
王白道:“小妹会担心我,但我不能带她回家。明日,我会带她回去。”
李尘眠问:“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李家把她卖了?”
王白摇头:“我交代了表姐的丫鬟,明早若是我不来,就让她把小妹接回去。”
重活一世,王白的警惕心很足。
李尘眠看了她圆圆的头顶一眼,意味不明地动了一下眉梢。
“刚才我听见你在郑家说的话。你生气可是为了济世道士?”
王白下意识地抬眼:“你认识那个道士?”
“当然认识。”李尘眠眯起眼:“当初他也来过我家,是我父母再三请求才请他看一眼我的病。”
王白看着他,他接着说:“那个道士说我先天不足,乃是因为上辈子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所以这辈子生来自带罪孽。身体虚弱也是因为一辈子要赎罪。如果要洗涤罪孽,需要喝下化罪水。”
王白收回视线,脸颊微微绷紧:“你现在能出来走动,定然是那符水起了作用吧。”
前段时间说是常年卧病在床,前几天看他能说能画,看来济世的妖术成功地又骗了一家。
李尘眠垂眸一笑:“我知那符水没有用。”
王白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他。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那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她以为李尘眠会喝了济世的符水信服济世,才特意过来和她理论,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说那符水没有用?
李尘眠一笑:“你不用那么看着我。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本书吗?李某博览天下群书,即使看不透对方的把戏,又岂会看不出那术法的邪气。那符水恐怕是提前消耗李某的性命,才使我略微如常。我便如那回光返照之人,早晚会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王白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回不过来神。
怪不得她觉得他身上的药味有一点奇怪,原来还是济世做的孽。
“你既然知道,又为要喝呢?”
李尘眠云淡风轻:“既已经是命中注定,又为何还要勉强改变?况且父母为我的身体殚精竭虑,让他们高兴几个月也是好的。”
王白恨透了这“命运”两个字,她要渡的劫是命运,李尘眠要死也是命运,既如此,又让她重生做什么?命运就是要她反抗的,才不是要等死的!
王白道:“李秀才饱读诗书,竟然也会上济世的当。”
李尘眠叹道:“爱之深,‘愚’之切。错的不是愚人,而是害人之人。”
王白点头,所以她要打败济世,把他的这面目揭开给别人看,这样才不会让更多的人受骗。
“况且。”李尘眠一笑:“身体‘好’了之后,就再也不用喝那些苦涩的汤药。以前我为了躲苦,甚至在袖子里藏布偷偷吐出来。”他宽大的袖口落了下来,露出皓白的手腕:“福祸相依,倒也不必执着一时。”
王白这人最是执着,她道:“那也不如人命更重要。”
说着,她站起来:“拜托李公子照顾我的妹妹。我会找到解决方法的,明天,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说着,她冲入了雨幕。
李尘眠本来淡然一笑,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她的背影一怔。
“她竟然是想要为我......”
——
王白回到王家,天色已经放晴。离得很远,就看到行森的马车停在那里。
王家人和十来个陌生人站在门口,看行森打伞要来迎接她,王大成面色一变:“张公子!”
却是没拉住,王大成和葛碧云对视一眼,暗道这么多人面前,王白应该不会突然伤人吧。
行森许久未见王白,见她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因为受了凉面上微微带了白,倒又与重缘多了一分相似。行森内心一动:“阿白,怎么才回来?”
王白没问对方为什么过来,她直接走到王大成旁边:“王简在表姐家,明早我就去接她。”
王大成赶紧摆手:“不急、不急!什、什么时候接都行。”
葛碧云指着这些陌生人,道:“这些都是张公子请来的工人,给咱们家修房顶的。人多好干活,大约晚上咱们就能睡回主屋了。”
王白道:“我回去洗漱。”
王银芝拧眉:“王白,张公子费那么大的力气给咱们修缮屋子,你怎么连个谢都不提啊!”
话音未落,就被葛碧云捂了回去:“你三妹嘴笨,我们说谢也是使得的,再说张公子也不在乎这个,你说是吧张公子!”
行森点头,他提了提袖子:“伯父伯母,今晚我就要出远门,大约一个月内才可回来。在走之前,我想和王白告个别。”
王银芝脸色一变,刚想问为什么不和她告别,就被葛碧云拖了回去:“你、你们两个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王白看了行森一眼,这才进了屋。
进了厢房,她打了个喷嚏。行森道:“阿白,这几日没有过来看你,过得可好?”
王白道:“很好。家里父母兄姐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行森眯了眯眼:“我要出远门,最是放心不下你。怕你在山中吃苦,又怕你干活受伤......”
说着,从身后拿出个包袱:“我看你着了凉,正好这是我送你的衣衫,拿去里屋换了吧。”
王白看着桌子上那个包袱,里面隐隐透出一点蓝。她记得重缘最喜欢蓝色,上辈子无论是行森还是隐峰又或者是慰生,最喜欢送她蓝色的东西。
她其实最喜红,但每次都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笑着收下。直到死前,不想自己的血染脏了红,穿了一件灰衣裳。
她拿起包袱走到里屋换上,这衣衫宽大,袖口也宽松。露出自己微微发黄精壮的小臂。
她走出去的时候,行森只是随意回头,突然一怔。
这样看,她和重缘更相像了,只是面上古井无波,瞳孔漆黑如墨,比重缘少了一分单纯,多了一分坚韧。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却丝毫没有呆愣之感,竟比以前更加幽远。
此时此刻,行森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他却说不准这跳动到底是为谁,只是低下头掩饰了一下,推出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一碗热汤。
“你着凉了吧,这是我让属下给你熬的热汤。喝了它吧。”
那碗热汤在碗里微微摇晃,汤面金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上辈子行森也是给了她这碗热汤,只不过是在柴房里。
对方打开柴房,喂了她这碗热汤。她以为对方是来救她的,行森却不给她解开绳子,安慰她定然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他要和济世好好解释解释,让她安心稍作等待。
她视他为救命恩人,哪里会不信他的话。没想到天一黑,柴房就被踹开,以济世为首,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着村民,他们全都愤恨地看着她。
把她架上火架之后,济世不知道念了什么咒语,顿时她的身体就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之后众人大惊,在王银芝找来的镜子中,她看到了自己青面獠牙的脸.....
现在想来,她根本就不是狼妖,怎么可能会现原形?定然是行森在这汤里下了什么东西,让她沾染了妖性,才在众人面前“现行”。
重来一次,他竟然还是用同一套方法。不过这一次不在冰冷的柴房,她穿着崭新的衣裳,安稳地坐在厢房里。
看来经过自己的努力,她的“待遇”提高了不少。
王白先没喝,她道:“你要走了?听说这一带有很多妖怪。特别是狼妖,它非常坏,你要小心。”
行森脸上的笑意渐渐消了下去,他咬着牙点头:“你说得对。阿白,快喝了吧。”
汤里面有他的一滴血,他的道行高深,只要一滴血就能让王白沾染妖性。届时济世再指认她为妖,就不怕没有人相信了。
王白缓缓把手伸向碗,然后在行森的目光里,一点一点地喝光。
这一刻,行森的心脏鼓动,是心疼,还是兴奋?
他说不清。他只是知道,是他亲眼看着王白喝完这碗汤,这一刻是他亲手送王白走上亲劫之路,是他精心布置这一切,这种能轻易影响凡人命数的小伎俩还有随意设计劫数的得意感让他无比满足,更重要的是,他堂堂一个妖王,为了心爱的女人殚精竭虑至此,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这种付出让他内心鼓动着,他试问即使是隐峰和慰生来了,也不会比他更痴情。
他看着王白喝得一滴不剩,激动得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重缘,你放心,只要你渡过了这一劫,很快就能重回天界了。
——
行森看她喝完了热汤,就匆忙走了。天空中传来妖鸦阵阵催促的叫声。
王白知道是隐峰在对行森的行踪进行追查,为了不暴露行森必须要走。
不急,她知道一个一个的,总会要来。
垂下眸子,她从袖子里抽出被浸透的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