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帮王家修缮房顶的工人全都有序退出,崭新的琉璃瓦覆在破碎的砖墙之上,像是泥沼之上浮着一层格格不入的琼浆。
第一次,王大成亲自烧火,将主屋烧得暖烘烘满含笑意地请王白进来。
今晚,王家的屋子灯火通明,藏了好久的蜡烛全都拿出来,恨不得连老鼠洞前都有个亮。王白坐在主位上——这本来是王大成的位置,今天他特意让了出来,还不让任何人有异议。
他今天又是下厨又是赔笑,这让一向以王大成为天的王金王银芝两人有些反应不过来,因此还未动筷这桌子上的气氛就有些不对劲。
想要绝食一顿来气气王大成,但看桌子上那满满一大盆肉,两人的喉咙动了动,屁股几次抬起却又黏了回去。
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只有一盘荤菜,生怕某一个人不吃似的,放进去的油都快流到了桌子上。
“阿白啊。”王大成搓了搓手,把桌子中央唯一的一盘肉小心翼翼地推到王白面前:“这、这是你娘特意为你炖的鸡肉,足足炖了两个时辰,香、香得很,你快尝尝。”
说完,一笑,给葛碧云使是个眼神。
葛碧云也反应过来,从里面夹出一块肉放到王白的碗里:“对对,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以前咱们家里人多,吃什么都轮不到你。这么多年是娘忽视了你......这盘肉就是补偿你的,你快、快吃啊!”
王大成也赶紧道:“咱们家的房顶虽然说是张公子找人修缮的,但当初若是没有你把他带回来,咱们家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如意。阿白,以前是爹亏待了你,今天正好借着修房的好日子,爹好好地跟你赔个礼。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直说,你娘直接给你做也是行的。”
王白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一身灰和满室的暖黄格格不入,她坐在灯下,睫毛在脸颊投下一排暗影。金黄的肉放在碗里,香味扑鼻。这还是从小到大葛碧玉第一次给她夹菜,也是王大成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
温暖的房间,金黄的烛光,色相俱全的食物,还有和煦的父母,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前因后果,她定然以为今天是她三生有幸,终于等到父母偏爱的这一天。
她道:“你们怎么不吃?”
正打算换筷子的葛碧云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王大成,王大成道:“你先吃、你先吃。我和你娘还不怎么太、太饿。”
王银芝拧着眉举起筷子:”你们不饿我还饿呢,凭什么她吃第一口啊!”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手腕被筷子打到,王银芝顿时就红了眼眶:“娘!你竟然打我?!你可是从来都不忍心动我一根手指头的!”
葛碧云是又气又心疼,要不是王白在身边定要好好哄哄自己的乖女。只是现在是关键时刻,她必须得先让王白吃下迷药才行,只能让银芝和金儿先受点委屈了。
想到这里,咬着牙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妹妹让你这么多年,让她先吃一口怎么了?”
王银芝不可置信地看向葛碧云,不相信一向疼自己入骨的娘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对方不是最嫌恶那个傻子了吗?今天是吃了什么迷药性情大变?
葛碧云不忍看王银芝的表情,转过头对王白一笑:“阿白,怎么不吃啊?是不是不合胃口?你要是想吃别的现在就可以说,娘马上就给你做!”
王白缓缓摇了摇头,她缓缓抬起筷子,王大成和葛碧云的眼睛也黏在了她的筷头上,紧张得拳头都握了起来。
“爱吃不吃,这肉给傻子吃岂不是糟蹋?”王金伸手就要拿:“她不吃我吃!”
这手还没等伸出去,“别动!”
王大成一声暴喝吓了众人一跳,王金差点从凳子上栽下来:“爹!你是被那傻子灌了迷魂药了吧?!竟敢为了她吼我?!”
王大成本就心虚,听到“迷魂”两个字额上就出了汗,他内心谨记济世的交代,绝对不能让妖物看出来,否则打草惊蛇他们一家就交代在这里了。
“你胡说什么?!”他不舍打王金,只能一拍桌子:“老子是你爹!我想怎么教训你就怎么教训你!”说完,转头对王白一笑,灯光下那张笑颜白得像是戏台上的一层假面:“阿白啊,别听你哥胡说。这菜就是给你做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我们都不跟你抢。”
王银芝和王金两人对视一眼,又是愤怒又是不明所以,如果不是那济世道士露了怯,还真以为他们家有妖怪上了两人的身。
王白看着葛碧云:“谢谢娘为我费心。”
烛光下,那双眼睛幽深澄澈,不带有一丝情绪。
不知为何,葛碧云内心一揪,她避开王白的视线,微微点头。
王大成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脚,让她别心软。葛碧云道:“是专门为你做的,你、你多吃点。”
王白低下头,一口一口地把肉吃光,王金和王银芝眼巴巴地瞅着,那目光竟然和以前的王白与王简一模一样。
若不是王白知道这菜里有猫腻,恐怕会受宠若惊吧。
王大成和葛碧云大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接着几乎要把整盘肉倒进她的碗里,深黄的油流了下来,顺着木桌上的裂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多吃点、多吃点。”葛碧云说着,“今天晚上你就在主屋睡吧。银芝那床你看行不行?虽然小点,但最是暖和,还挨着门,晚上起夜最是方便了。”
挨着门,有人冲进来也最是方便。
王白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说的那些话王银芝还能忍,听到这一句顿时红了眼眶:“爹、娘,你们太过分了!竟然帮着一个傻子欺负我!”
说完,摔门就走。
“哎,银、银芝?”葛碧云要追过去,被王大成一个眼色按了下来:“你姐她虽然比你大,但是还像个小孩子,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王金眯着眼看着,烛光下眉骨的阴影被肥肉挤成一条线。他不知道父母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突然对傻子那么好。但再好又能怎样,还能越过他这个独子?
况且就王白那个傻子,命贱福薄,对她再好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想到这里,他顺手就把空碗举起来:“傻子,吃那么多别不干活,给我盛碗饭。”
王大成脸色一变,这个该死的小“孽障”,怎么这个时候选择触王白的眉头,今时不同往日,她万一生气爆发把他们吃了怎么办?
还未等他拦住,王白就起身拿上碗,转身在另一张椅子上盛了一碗饭。
王金接过,得意地扒了一大口:“这饭今天倒是香。”他砸吧砸吧嘴:“别是傻子手上沾了油吧。”
“行了。”王大成就算是再溺爱王金,此时也难免着急:“赶紧吃,吃完了就睡觉。”
王金嘟嘟囔囔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口白菜。
——
夜深露重,王白躺在王银芝的床上,身下是新做的被子,不硬也不潮湿,一躺下去浑身的骨头都似乎发出了舒服的呻、吟,房门离自己只有三米之隔,微凉的风缓缓挤入,在这保暖良好的屋子里倒送来一点清凉。
葛碧云吹灭了蜡烛刚想退出房间,窗外突兀地响起母鸡的叫声。葛碧云吓了一跳。
“这该死的老母鸡,这几天不知道发什么疯,不是突然消失就是吓叫。”
王白问:“娘,鸡窝里还剩下几只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