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静了一刹。
唐棠痛劲儿过了,抬头朝对面的顾尚书瞧了一眼,却见那五十多岁的人了不知为何一副探究的目光打量自己,看起来也无半分丧子的悲色,有些疑惑。
她朝顾尚书稍一颔首,错开目光道:
“不是说有事商议?你们说你们的,不必管我。”
唐棠面色如常,内心却想着一场狂风暴雨,老父亲义愤填膺之词,骂霍睢仗势欺人,杀他亲儿,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天理难容……这些种种都在鼓励着唐棠,霍睢没什么可怕的,今日便是他锒铛入狱之时。
顾尚书闻言,面色忽然就有些尴尬,方才正说着的话断了,此刻也不知道再怎么接上,有些求救地朝霍睢使眼色。
霍睢却笑了,看向正出神的唐棠,缓缓道:
“清河,顾尚书本是来赔罪的,你这一来,他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这番话叫顾尚书更尴尬了。他想叫尚书令解围,请夫人回避片刻也好,却没想到这霍睢说话如此直白,把他顾忌着不想让旁人知道的全给说出来了。
此刻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迎着唐棠不解的眼神,苦笑着点头,
“是这么回事,不过夫人想旁听也无妨。”
这老爷们儿间说老爷们儿话,被女人在旁边听着,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你赔什么罪?”
唐棠仿佛也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眼神略过了霍睢,落在这个满口荒唐之言的老尚书身上。
“也都怪老夫管教不严,昨日犬子在城门口冲撞了霍大人……”
这话从顾尚书口中说出来,仿佛是旁人家的故事。听他语气毫无悲愤,甚至还带了些谦卑,唐棠忽然想起顾修宁那日对她说过的,他不过是尚书府上没人待见的无用郎君而已……
“顾尚书,顾修宁真是你亲生的儿子吗?”
唐棠带着怒气反问,却引得顾尚书更奇怪了,语气也强硬了些。
“夫人这话问的,他自然是我儿子。”
唐棠:“若是真的,你好好的儿子不护着,今日怎么却来向凶手赔罪?”
顾尚书再次朝霍睢看去,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她真是你夫人吗?人都说出嫁从夫的,没见过出嫁与夫君对着干的。即便是她与自己儿子曾经有婚约过,之前大殿上也早已撇清关系了,难道这霍夫人婚后还能与顾修宁有什么牵扯不成?
原本霍睢将昨日城门口之事捂得严实,生怕唐棠事后遭了旁人议论。顾府那边他也只是说顾修宁要与自己比试,受了伤,叫来领人,因而顾尚书并不知道事情经过。只是如今见唐棠坐在这里,又极其袒护儿子,不知怎么脑中就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昨日夫人也……”
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霍睢不好再缄默了,他搁下了手上的茶碗,在唐棠开口前答道:
“没有,她昨日未曾出府。”
又稍待关切地问:“令郎伤情如何了?”
顾尚书也未深究顾修宁与唐棠的事,倒是叹了口气,“皮糙肉厚的,昨儿半夜就醒了,还非说要出城。”
唐棠在一旁听得心情大起大落,惊于顾修宁不但没死,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大碍,又疑惑为何霍睢要隐瞒他们意图逃跑的事。
难道顾尚书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昨日的事旁人都不知道?
她望向霍睢,后者却挑了挑眉,继续同顾尚书说:“出城也挺好的,庚城那边刚好有个职缺,顾郎中若是能去,也算擢升了。”
庚城?顾尚书一听便知不好,那可是山高水远的地方,说是擢升,明明就是发配!
他苦着脸道:“霍大人有所不知,犬子数月前就卸职了,那折子都递到陛下那儿了。”
“可是这张?”霍睢从袖口掏出了一本折子,顾尚书起身去拿了瞧,面色果然一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
“顾郎中本是个好苗子,只是告了两个月的假,尚书省的差事一时半会也上不了手,索性去庚城历练历炼也好。”
顾尚书一直担心霍睢惦记着儿子此前向他夫人下聘的事,因此早早想着给他辞了官,在家中安生一段时间,也好躲过霍睢的发难。他昨日还在感叹祸不找人,怎么顾修宁偏偏就要去找祸,可如今听霍睢这话,他是明白了,这霍睢心里膈应了两个月,今日是终于发作了。
“霍睢,”这时唐棠却站起来了,朝堂诡谲她不懂,但是霍睢居心叵测她是能看出来的,“顾修宁不能去庚城。”
她直接拂了霍睢的面子,语气又偏极其正经。顾尚书有些讪讪,转头见霍睢果然神色未变,显然是心意已决,他也不愿夹在这二人中间,赶忙起身道:
“玉不琢不成器,犬子不才,的确需要历练,顾某谢过夫人好意。霍大人,下官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霍睢没有留人,空荡荡的厅中就剩了他跟唐棠两个。
唐棠将头转向了别处。刚才在外人面前,她还可以假装无事地同霍睢共处一室,如今听着霍睢呼吸的声音,一下一下,她感觉腹腔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她难受地蹙起了眉头。
“唐棠,我可以解释。”
“你别说话。”唐棠忍着难受,沉声道。
但霍睢显然不知道唐棠在忍受什么,以为她在生气,就又走近了两步。
“我昨天——”
“别过来!别提昨天的事!”
唐棠近乎吼叫的声音让霍睢脚步猛地一滞。他仿佛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唐棠的侧脸,看她蹙眉,喘息声越来越重,拳头紧握着,又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屋外走。
霍睢也没有再跟上来。
直到外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夫人晕倒了,快去叫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