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翎宫内,一众宫人都退下了。沈元朗进去时,正好和太监德兴擦身而过,后者冲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沈元朗理了理衣摆,脸上带着如同提前雕刻好的笑。皇上靠在榻上,微阖着眼,带着褶皱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儿臣参见父皇。”沈元朗拱手行礼,身侧的长发就垂了下去。
大殿内烟雾缭绕,寂静无声。
“跪下说话。”皇上的声音飘来,听不清喜怒。窗户遮挡了光,只有两侧的烛火还在跳跃。
“是。”沈元朗面色如常,一拂衣摆就跪在了地上,低着头像是在虚心听训。
“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了何事么?”皇上翻了个身,侧对着沈元朗睁开了眼,神色淡漠。
沈元朗的头垂得更低了:“回父皇,儿臣不知。”头顶传来一声嗤笑,他照样端正地跪着。
“抬起头来,看着朕。”皇上的声音忽地带了威压。在沈元朗抬起头的瞬间,皇上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自己问道:“你看朕像快死的样子么?”
他这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沈元朗身子一震,像是大惊失色。他急忙开口:“父皇洪福齐天,诸神庇佑,自然福寿延绵。”
皇上微弓着背脊,一条腿压在身下,厉声呵斥:“朕还以为你当朕死了呢!”
寂静的大殿只有皇上的呵斥声回荡着,带着属于帝王的威压。沈元朗身子一僵,脸上就浮现出惊恐和委屈的神色。
他立马跪着往前挪了几步,似乎是急于辩解:“父皇,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儿臣是最敬重父皇的。”
“呵。”皇上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睨眼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的沈元朗:“你不敢?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么?”
皇上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涌出暴虐的怒气。这该死的逆子,他真恨不得杀了他。
“父皇……”沈元朗眼里浮现出泪光,声音带了哭腔,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又无助。
若是平时皇上定然心下动容,可此刻他只觉得心里烦躁:“轮到你哭了么?你大哥都没哭呢,你在这儿装什么装?!”
皇上似乎是越想越激动,猛地站起身,只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案上,身体前屈,指着沈元朗劈头盖脸地大骂:“太子的儿子没了,朕的皇孙没了,你干的好事!哪儿来的脸在这儿哭!”
沈元朗眼眶一红,眼泪就落了出来:“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没有那样做。儿臣怎会对大哥不敬?而且儿臣听说是延玉的宫人做的,这如何又算到儿臣头上了?”
他咬着牙,眼眶微红,还是倔强地看着皇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上似乎是心头的怒火难以压制,不停地来回踱步。他双手负在身后,眼珠轮转。听到沈元朗的话后反而被气笑了:“冤枉?你真以为老子是死的么?你们干的什么勾当要是能瞒得过老子,这皇位就给你们来坐好了!”
“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吧?你以为做的一切都天/衣无缝是吧?你以为所有人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也只能对付太子。不是他蠢,只是他没有你狠!”
皇上冷冷一笑,接着道:“还想把错推到小五身上?你这算盘打的好啊。你是不是以为小五不受宠,你就能把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朕告诉你,她再不受宠也是一国的公主,还轮不到你对她下手!”
沈元朗缩着身子再也不敢开口,低着头像是怕极了。
大殿内又恢复了片刻的死寂,皇上顺了顺气,指着沈元朗的手都微微颤抖着:“你想和太子争,和他抢,朕可以由着你们折腾。但谁给你的胆子把主意打到他的孩子身上的?”
见到沈元朗一直低着头不应答,皇上心里的火气又窜起来,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却带着强压的暴虐:“回答朕,谁给你的胆子?!”
眼见事情是彻底败露了,沈元朗也不再继续狡辩,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认错。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沈元朗的脸上落下泪,病态苍白的脸上只有惊恐和悔恨。
皇上的眉头紧蹙,皇后的哭诉,太子的委屈,那个还未出生就没了的皇孙。他的几个儿女,还差点手足相残。
都是拜这个面前这个畜生所赐。思及此,皇上抄起桌案上的茶杯就往沈元朗身上砸去。那茶杯砸到了他的肩膀,碎在地上还混着血迹。
沈元朗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完全不敢抬头直视皇上的怒火。
“你使手段可以,要是你真有那本事扳倒太子,朕就让你取而代之。可你没那本事!正统就是正统,他是皇后嫡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皇上一手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怒气。他的额头青筋直跳,气得涨红了脸。
沈元朗颤抖的身子在一瞬间恢复了平常,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皇上,脸上再看不到一丝的害怕,反而带着一股子倔强:“父皇不是嫡长子,不也称帝了么?”
听到他的话,皇上的身子一僵,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如果之前他对沈元朗只是盛怒,此刻却隐隐起了杀心。
他冷笑一声,带着怜悯和嘲讽地看着沈元朗:“你和朕比?呵,你拿什么跟朕比?你以为你的手段很高明?告诉你,这些都是你老子玩剩下的!”
皇上本来还觉得这个老二纵然心思阴沉,好歹也是有点脑子。可现在看来,也是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沈元朗不再说什么,只是神色自若地跪在那儿,连嘴角都渗出似有若无的笑。
可他越是笑,落在皇上眼里就越刺痛。这张脸太像那个人了。
一样的苍白,一样的病态,连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般无二。
“你,真是该死。”皇上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此时他看到的究竟是沈元朗还是那个和他有几分神似的人。
沈元朗握在袖袍下的手一紧,仰头看着皇上。可皇上的眼里只有冰冷的杀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