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看沈元朗的脸,眼中的杀气和恐惧就越是交织在了一起。
直到看到沈元朗嘴角似笑非笑的嘲讽,皇上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一样,压在心底记忆汹涌而来。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正在垂眸看书。
那人面色苍白,带着病态,眼下一点泪痣让他更添温润。正慵懒地躺在床榻上,用书卷掩嘴轻咳,却对着他温和地笑:
“旬弟,过来。”
白色的幔帐飘扬,只有那人的笑容一直浮现在皇上的眼前。
不过转瞬之间,皇上眼底就恢复了清明,却还是带着时隐时现的杀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叩着桌案,声音听不清喜怒:“你构陷皇储,害死了皇长孙,你觉得朕该怎么罚你?”
“父,父皇……”沈元朗立即跪伏在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带着哭腔,“儿臣只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旁人都有母妃教导,可儿臣自小就什么都没有,儿臣……”
他话还未说完,就开始哭了起来。倒是让皇上眼底的暴虐松动了几分。沈元朗的母妃当年是为了救皇上而死的,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对这个老二颇为偏爱。
可现在看来,他已经将这份偏爱当成他肆无忌惮的底气了。到底是他太过放纵这个老二了,才让他成了如今这副德行。
皇上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把衣冠除了吧。”
“父皇!”沈元朗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皇上,让他除去衣冠,这是要将贬为庶人啊。
“求父皇开恩啊。”沈元朗不住地在地上磕头,额头就留下一道道红痕。
座上的皇上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捡儿!”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沈元朗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一旁的太皇太后急忙跑了过去,跌坐在地上,只是颤颤巍巍地伸手摸着沈元朗的头。
她的眼里还是一片浑浊,痴痴地看着沈元朗。萎缩的唇瓣翕动,喃喃自语:“捡儿,捡儿……”
沈元朗一头扎进太皇太后怀里,一边委屈地哭着,一边唤着“太奶奶。”而太皇太后也像孩子一样抱着沈元朗嚎啕大哭。
皇上眉头紧蹙,心下的暴虐差点又起来了。这个混账竟敢利用太皇太后来当挡箭牌!
太皇太后抱着沈元朗,手中的龙头拐杖就指着皇上:“你,你欺负我家捡儿,你混账!”
皇上刚刚冷静下来的眼神又危险地眯了起来,因为那一句“捡儿”他整个人都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不过一个死人,竟然还有人记得他。
皇上指着沈元朗冷冷一笑:“皇祖母,您睁大眼睛看清楚,他不是沈垣。不过是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太皇太后几乎要将龙头拐杖扔到皇上身上,她阴沉着脸嘟囔:“骗子,我家捡儿明明在这儿。”
皇上眼底的嘲讽越发明显,真是老糊涂了。
他没有就这样放过太皇太后,反而把最后一层窗户纸都捅破了:“沈垣早就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彻骨的恨意。
皇上瞪大了眼怒吼着,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可这些话他竟是在对太皇太后说,还是在对他自己说,没人分得清。
“不,不是的,捡儿还活着的,他还活着的。”太皇太后双手抱头,嘴里还像是失了魂一样自言自语。
“捡儿,我们走,皇祖母这一次会保护好你的,走,我们走。”太皇太后整个人都痴痴傻傻的,却还是拉着沈元朗要往外走。
沈元朗却站在那儿不走,像是无措地看着皇上。皇上没开口,他也不敢私自走了。太皇太后就挡在他前面,生怕皇上对他动手。
皇上冷笑一声,这个畜生真是好手段。现在看太皇太后这个阵势,谁要动了沈元朗,就要跟谁拼命一样。皇上心头烦躁,又想起了沈元朗死去的母妃。
他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眼看着大殿下的一老一少。良久他才指着沈元朗不耐烦地呵斥:“你马上给朕滚到漠北去,好好跟着你岳父魏广周。敢回到兆京,朕就打断你的腿。”
皇上说完就拂袖而去,再也不管他了。
“谢父皇开恩。”沈元朗低下头诚惶诚恐地行了礼,可嘴角却是勾起了得逞的笑。
雀翎宫的大门合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沈元朗刚刚扶着太皇太后出去,太监福禄就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太奶奶,您先回去吧,我随后再去看您。”沈元朗将太皇太后交托给福禄带回万寿宫,她走一步还在回头望着沈元朗,而沈元朗亦是依依不舍的神色。
直到太皇太后身影不见了,沈元朗脸上的笑才瞬间消弭,只剩下一片冷漠。
青灰色的天空下,沈元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走了远远的,他喉头滚动,伸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指甲几乎有一瞬间想要抓破自己的脸。
他冷笑一声,终究还是垂下手。挺直着腰身往回走,他踩着细碎的光影,脸上带着隐隐的兴奋。
他要的就是去漠北。
而下一个,就是沈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