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玑神色一闪,眉心的纹路消失了,光洁的额头一亮出来,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和气明亮了起来。他脱力似的,往后退了半步,筋疲力尽地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开了句玩笑:“王总,你可真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啊,非得有现成水源才行吗?好,现在水箱放空了,咱们几个怎么回去?”
王泽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
宣玑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做梦,滚蛋!我又不?是客机!”
谷月汐和张昭下车,没敢靠近阵中的阿洛津。
远远地看了一眼,张昭问:“宣主任,这……怎么处理?”
“那谁知道啊。”宣玑叹了口气,俩手往袖子里一揣,他发愁地看着被困阵中的阿洛津,“也不?能移动,我就会这么一个阵,一挪就破了。”
还是前两天刚从《东川巫人书》里看?的。
王泽:“……”
他目光落在宣玑身上,起了点兴趣——宣玑不?言不?笑、额间火焰色族徽现身时,给人的感?觉非常疏离,像是离整个世界都很远。然而一开口说话,又总带点辛酸苦逼的逗乐气质。
“我看?先把他撂这吧,”宣玑想了想,露出一张更加闹心的表情,“回去咱们问问那个……那个谁。”
唉,还要跟那位打交道。
一想起那位,宣玑就跟十?天半个月没睡觉一样累。他吐出口闷气,不?知道现在辞职,异控局能不能先把他第一个月工资结了。
“真是厉害,阵法是您自己研究的,还是家传的?”张昭仔细研究着他的阵法,越看?越觉得精致——在他眼里,地上的七枚子弹形成了一个闭环,巧妙地把阿洛津穿在了中间,这样一来,就算阿洛津有搬山移海的力量,也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他越是挣扎,就越是自我消耗。阿洛津脸上的面具表情狰狞,内外眼角不?断渗出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张昭小心翼翼地隔着几步远,打量这个上古魔头,被困住的阿洛津对上少年人那双无辜又好奇的眼睛,突然撕心裂肺地咆哮起来。
张昭吓了一跳,只见那可怕的魔物绝望地想从网中挣脱出来,那些“细线”勒进?了他的皮肉里,东川的群山在晨雾中沉默着。
从他第一次带着年轻的族人们出走的那一刻,故乡的山水就再也没有回应过他的声音。
人的一生,总会有遗恨与后悔,很多人都做过“假如一切能重来”的白日梦,然而梦醒了,知道不?可能,也就算了。于阿洛津,他幼年被人间浮华的大梦吸引,少年叛逆,是热血燃烧下生出的妄念。他在花团锦簇之地长大,不?知寒暑、不?知疾苦,游走在无数不切实际的梦想中。然后那些梦一个接一个的破碎,只有最后这个有毒的不?会醒。
“只要赤渊火烧起来,东川会恢复原样,只要……”
因此他走火入魔,不?得善终。
张昭无端心生戚戚然,不?由自主地耸起后背,往后退了几步:“还是尽快联系总局,叫人想办法处理吧——哦,对了,宣主任,他是棺材里封的那个人吗?怎么会跑出来?肖主任他们那边什?么情况?我联系一下?……”
还不?等?他解锁手机,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陌生号码,但看?前缀,是总局的内线电话。
张昭顺手接起:“喂,‘风神一’张昭,我们这里正好有情况要向上级汇报……喂?”
电话里只有“沙沙”的风声。
“喂?”张昭皱眉,“是信号不太……啊!”
旁边谷月汐朝他看?过来,不?知怎么发现不对,开启了透视眼。瞳孔蓦地收成一条线,她倒抽了口凉气,抬手打落张昭的手机。
然而已经晚了,张昭手心突然传来剧痛,那手机忽地冒出漆黑的火光,把触碰手机的两人都腐蚀掉了一层油皮。
手机滚落在地,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念着听不懂的词。
那是……
“祭文,让开!”宣玑先是一愣,随后一把推开身边的王泽,同时,一枚硬币从他指尖飞了出去,砸烂了地上的手机,但已经来不及了——
漆黑的阴沉祭文从手机里钻出来,瞬间沉入地面,七颗子弹中的一颗被震出了地面半截,阿洛津怒吼一声,抵死一挣,直接把它薅了出来,精巧的阵法顿时破了,那些火焰色的“细线”带着魔的愤怒,加倍地朝着宣玑反噬过来。
宣玑眼前一白,完蛋,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发就要殉职……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掠过,当?当?正正地挡在了他面前。
宣玑的瞳孔突然放大,那些火焰色的细线全都穿进?了那人身上,来人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一声没吭。
直到这时,他带来的微风才迟到半拍地掠过宣玑的头发。
风里有那股陈旧又奢靡的味道。
是……他?
阿洛津看清挡在他和宣玑中间的盛灵渊,当?即一愣。盛灵渊却抬起手,攥住了扎进自己胸口的“细线”,血忽地顺着“细线”涌了出去,那血竟是黑的。
疯狂的阿洛津忽然像是碰到了天敌似的,连忙往后退去。
原本晴朗的夜空蓦地一沉,瞬间星月全隐没,以那长发男人为中心,绝对的黑暗蔓延开。无论是十年以上经验的精英外勤,还是神秘的民间高手,瞬间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那黑暗笼罩进?去。
宣玑头皮发麻,却被无法言语的恐惧牢牢地钉在地上。
这是什么力量?
对了,赤渊医院里那个仿佛不?能战胜的魔头只是一个通心草人偶,而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本尊!
一瞬间,宣玑后脊蹿起巨大的凉意,不?祥的预感?像冰水,灌进?了他失去了本命剑的后脊:“住手!”
话音没落,他就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接着眼前一片雪亮,所有人近乎失明,暴虐的雷光直接撕裂盛灵渊的黑暗领域,人们的视网膜重新开始有模糊的影子时,炸裂似的雷声方才响起。
就像……某个被世界规则所不?容的东西,突然闯进了这个时空,天地惊怒交加,落下天罚。
盛灵渊却不躲不闪,生受了这一下?,竟纹丝不?动,他的血像是有生命一样,迅速盖过了细线上的火光,随之穿透了阿洛津。
黑气顺着阿洛津的眉心、四肢、胸腹弥漫开,在他脸上留下?蛛网似的裂痕。
天道见他丝毫不知畏惧,更加愤怒,一道更粗的雷当空劈下?。
宣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冒着被天打雷劈的风险,蓦地上前一步,将盛灵渊拽离原地。那惊雷险而又险地被盛灵渊避过,一下?劈断了盛灵渊和阿洛津之间的血线,顺着那血线击穿了阿洛津。
阿洛津狠狠地哆嗦了一下?,目光却痴痴地看着盛灵渊,穿透了电闪雷鸣,他忽然一笑,用巫人语说:“灵渊哥,我听他们讲了你的下?场……堂堂人皇,到头来,却连他也保不?住……其实你也一样吧?”
盛灵渊可能才是真正的反社会,心理素质奇佳,不?管对方说什?么,他的眼神毫无波动。
阿洛津全身跳跃着电光,像个行将破碎的旧娃娃,几不?可闻地说:“要不?然,阴沉祭文为什么能唤醒你?你一出生就被人绑着,生死不为天道容……你甘心么?”
阿洛津的话没说完,就像干裂的泥胚,顺着那些黑色的纹路裂开。
“你这一辈子,”他僵住了,喉咙里发出干涩喑哑的声音,脸上凝固着诡异的笑意,“一无所有……痛快过……一天吗……”
盛灵渊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
“噗”一声轻响,少族长灰飞烟灭了。
那一刻,东川的森林公园里,所有沉默的鸟雀一起哀叫着冲上天空,山间的晨雾忽地飞散了,露出清晰的山脊。
盛灵渊面不改色地扯下扎进他胸口的几条“细线”,手指过处,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的衣服与伤口一起飞快恢复、愈合。
他不?痛不?痒地瞥了宣玑一眼,淡淡地说:“我留下?的雷符被人触动了,但看?来引出来的只是个分/身,此前不?知你身份,抱歉,失策了。”
宣玑嘴唇动了动,还没从方才的惊愕里缓过来。
他什?么身份?
这人……方才被火线穿心,又被雷劈,没事吗?
盛灵渊看?也不?看?阿洛津化为飞灰的地方,抬腿往来路走去,走了几步,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扶着一棵树站住了,宣玑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见盛灵渊膝盖一弯,顺着树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