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不是百花村的乡邻?为什么自己不是个高门小姐?那时候她一定死死抱着他,绝不放开手。与他共历这许多事情之后。她就是耍赖也要赖住他,抱紧他,不许他丢下她,要他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再不说什么有花堪折的鬼话自欺欺人。
可是那终究是个妄念。既然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无法相守,那又何必相遇?
水梅疏却觉被角被扯动,她眼角都是泪水,岂能让楚茗看到。她不敢再多开口,唯恐话音里露出了哭音。她只紧紧捉着被角不肯松开。
在她以为楚茗放弃的时候,却觉隔着薄薄的单被,她的口鼻被人轻轻摩挲,紧接着火热的唇覆了上来。
她心中一惊,却推据不得,她本就气息不济,这样一吻,更让她头晕眼花,不自觉就松了手。
被子被扯了下来,她紧紧闭着眼睛。却觉楚茗热情的唇舌狂乱地吻了上来。眼角眉梢,脖颈唇瓣,他吻得她越发神思昏沉。
却听窗外一个炸雷,明晃晃的闪电照亮了窗格。她恐惧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了楚茗眼中黑沉沉的压抑着的感情。
她松了口气,好在他眼睛没有发红。楚茗就又低头吻上了她。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窗户被吹得嘎吱作响,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狂乱地打在了窗棂上,院中树影狂乱。疾风暴雨袭来,似乎要将这小小的禅房掀翻。
而她只能紧紧攀着眼前的人,仿佛一松手就会立刻被那暴雨积下的流水卷走。
在这样狂乱热烈的拥吻之中,她听到了他好听的声音响起。话语之中却满是愤懑:“阿梅,你可知道我也不想生在那样的人家?不想夹在他们扭曲痛苦的关系之中?我也想生在普通人家,有人关心疼爱,阿梅,你所怨的,焉知不是我所怨的?”
水梅疏只如醍醐灌顶一般,在这狂乱之中,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望着他,喘息着轻声道:“表哥……是我想岔了……表哥原谅我……”
她的话语皆被热情的浪潮吞没,他虽然好像失控一般地吻着她,其实却始终不曾碰触她的伤口。
水梅疏只觉整个人都漂浮在星海之中,星辰扬手可触,可她触到的却是他的脸。在他热吻的间隙,她在唇间支离破碎地轻声道:“表哥……我信你是个君子了……”
楚茗的眸子一沉,她竟敢如此挑衅于他。她真以为自己不会对她如何吗?她是太低估她的美丽诱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定力?
忽然窗外一道明亮的电光闪过,两人都看清楚了此时的对方。水梅疏红唇娇艳欲滴,起伏喘息着,方才被泪水浸湿的鬓发在电光中发着莹莹的光。她微微张着唇,眼神迷离,美得像个妖精。
而水梅疏则看到了楚茗背对着电光那俊秀无比的脸。平常谪仙一般的从容不见了,他的眸子中是深得化不开的渴望。
水梅疏全身不由颤抖起来。
水梅疏的眼中泛着泪光。她透过朦胧的泪,望着楚茗。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俯下身来,她心中升起了一些既模糊又恐惧的期待。
她此刻已经神思不属。
时楚茗俯身的时候,却忽然嗅到了那飘着空中的雨意和泥土味道之中,夹杂在淡淡清香里的血腥气。
他的眸子骤然一缩,电光闪过,他埋首在她脖颈之间,咬着她的脖颈,终于那叫嚣着的渴望,逐渐平息下来。
他翻身躺在了她的身边,依然箍紧了她的腰肢不放。这一次他不再怀疑了。他确实对她起了兴头,这是自从他成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事儿。
而且这次他眼前没有再出现那些噩梦一般的场景,也不再觉得胸口烦闷。
自他知人事之时,就得了的心病,如今是彻底好了。
他的眸子中不知悲喜。他从前并未因此苦恼过。而现在这毛病好了,他反而有点无措。七夕之夜,薛凌给他下的药很烈,烈到他手足都软了,他过去不曾经历过那样的药,可是依然没什么用处。
没想到他的心药就在眼前,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他就好了。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两人已筋疲力尽。风雨大作之中,他们相拥而眠,安然入睡了。
而黑暗之中的徐七却睡不着了。他的耳力很好,透过哗啦啦啦的雨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他依然听到了房中的种种声响,那些细碎的低喘和轻吟。
他后悔了。他不该受了首领的惩戒,还要坚持挂在檐角黑暗处值夜了。被雨淋湿他并不在乎,可是那样暧昧的动静,以及那些热情的表白,却让他差一点儿从屋檐上掉了下来。
听到了皇上的话,他终于明白了莫雷首领的用意。可是他听到皇上那样低哑着嗓子,似乎失去了理智的话语,却坚定了他的杀意。
他幼时遭逢大变,是皇帝带着陈瞻杰,在法场将他亲自救回来的。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决定用余生追随皇上。惟其如此,他才不能看皇上不自觉地被那女子的罗网束缚。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水梅疏的模样。前日她受伤之时,他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她的容貌,却没有看真切。
就那一眼,他就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比他见过的同龄女子都要美。她的确有蛊惑皇上的资本。
他的眼中闪过冷酷的光,可他的身子却腾起大雨都浇不熄的热来。他的腰背上挨了四十大板,伤口被雨水一淋,钻心地痛,可是依然没法让他的热意平息。
房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传来了两人均匀的呼吸,而他却像蝙蝠一样挂在那里,注定彻夜不眠了。
却听隔壁的房门咯吱一声,那女子的小妹妹,那小女孩儿开心地跑了出来,踩着水花笑道:“下雨啦!”她啪嗒啪嗒地从东头跑到西头,故意听那水花溅起的声音。
遥香陌花两个忙撑着伞追了出来,她就更开心了,满院子乱跑。
徐七怔怔地望着水霜月,看电光不断闪亮,照着她的脸,没有白天那么黑,圆圆的眼睛,漂亮周正的五官。
徐七心中的杀意却更浓了,那一天他在夹道之中堵住了那女子,就是看到这个小女孩儿,才犹豫了半刻,失去了灭杀那女子的机会。
今日他为了小孩儿心软,他日却会有尸山血海来填。他不会再姑息她,更不会再犯错。
水霜月咯咯的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更加心意烦乱,手指深深嵌进了木梁之中。即便沉默寡言的他,现在也很想下去冲她喊,不要笑了,笑什么!
可是他心中真正想的却是,她跟自己的小妹妹长得真像啊。如果他们徐家没有受那个妖女连累而灭族的话,他的妹妹也差不多这么大了。
那襁褓里柔软的小女孩儿,刚生出来就头发浓密。他常在梦里梦到她长大后的模样,就跟眼前在雨里欢笑的小女孩一模一样。
又一道明亮的闪电劈过黑沉沉的夜幕。徐七的瞳孔一缩。他竟没有发现不知何时,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的心瞬间狂跳,随即他立刻催动内力,让心跳平息下来。
莫雷看着阴沉的徐七,一拍他的肩膀,拉着他离开了这个檐角。
而在屋中本已经入睡的皇帝,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眸子深邃,心中想,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儿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冥顽不灵,那你就不能再用了。
徐七不由十分惊讶,随着首领攀上了院外的银杏树。他这才知道,今晚在院外当值的人,竟然是莫雷首领。
莫雷盯着他问:“你想通了吗?可愿放弃?”
徐七早就知道自己接了韩承业大将军密令指示,此事一定瞒不过莫雷。他垂下眸子,正要编个谎言哄骗莫雷,却听莫雷叹了口气:“那么你可知道,你若杀了那水梅疏,韩大将军会如何?”
徐七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那女子叫水梅疏,倒是很配她,她确实有梅花傲雪的凛然之姿,又如寒梅一般绝丽娇艳。
他轻声道:“大将军说,他不怕。我也不怕死。”
莫雷没想到他这般冥顽不灵。他深深皱起眉头:“徐一鸣!”
徐七一震,这个名字,这些年来,他只在梦中听人叫过。“我是徐七,徐一鸣早死在了菜市口,跟徐家上下一起埋在了乱葬岗。”他的话冰冷而沉痛。
莫雷最受不了他这个死硬的模样了,他怒道:“徐一鸣,你是徐家最后一个人,皇上当年从刀下救了你,你要如何回报他?杀了皇上的女人吗?”
徐一鸣不由一颤。一道闪电弯弯曲曲差一点儿击中大树。雷雨天气,本该远离大树,现在他们的处境很不安全。
莫雷看他软硬不吃的模样,皱着眉头道:“你今日就出发去九边。不要再回来了!”
徐一鸣就怕这个,他抓着的树干,在风雨之中摇了摇。
他眼里闪过阴沉的光,却听比他们高的树枝上,传来了韩承业的声音:“哼,就知道你要搞鬼。赤龙卫的最高首领是我,我不同意你让徐七走!”
莫雷没想到韩承业会出现在这里。
徐一鸣脚尖一晃,已经跃到了韩承业身边。
韩承业拍拍他的肩膀,叹气道:“你是好样的。不过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莫雷本来气得脸都黑了,少不得今晚跟这个老糊涂做上一场,没想到韩承业居然改主意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徐七,对韩承业道:“走!”
韩承业与莫雷并肩跃入了风雨之中。
莫雷看着须发半白的老将军:“你今夜出来做什么?”
韩承业道:“皇上对蒋落雨摊了牌。”
莫雷大惊,蒋落雨是韩承业派来的人,这是公开的秘密。皇帝一直默许。如今这样严肃地敲打她,其实是在敲打韩承业。
韩承业忠心耿耿,手握兵权,是皇上登基夺位最大的功臣。没想到皇帝为了水梅疏会做到这个地步。
韩承业低沉的笑了:“你在想什么?想皇上不怕得罪我?”
莫雷没说话。
韩承业叹道:“你看,连你都这样想。我才突然明白,我这几年权力是太大了。这样太危险了。皇上不愧是皇上,他虽然冷心冷面,但是极聪明睿智。他现在提醒我,是避免我以后自蹈死路。唉,我真的老了。”
莫雷和韩承业知交莫逆,还第一次听他说这般颓丧的话。
莫雷不爱说话,可此时却说:“本就是皇上的私事。”
韩承业笑了:“天家无私事。你我都知道。皇帝也知道,这不过是他找的借口。可是皇上是什么人,他从小时候就清醒得很,如今又为什么给自己找借口?”
莫雷无言:“他是皇帝,不是当年的小孩儿了。”
韩承业叹气道:“若他还是当年的孩子,他要怎么折腾,我都不管他。哪怕那女子就是个奸细,他要喜欢,收了就是。即便是现在,皇帝若只是想收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如今皇帝的阵仗,这是一时兴起吗?”
莫雷沉默:“她救了皇上两次。”
韩承业哼了一声:“那就更可疑了。那夜出现的刺客,能将皇帝逼成那个样子,可是一刀下去却没有砍掉她的胳膊,只是重伤了她。”
莫雷皱眉:“你对她偏见太深!”
韩承业生气了:“这些天我忙着奔波兰慈的事情,你怎么变得如此快?是陈贤照那家伙又瞎扯什么,唬住你了吗?早说不要跟他们文人多说话,文人狡诈!算了,等明天,我去会会这个妲己褒姒一般的妖姬!”
莫雷大惊,韩承业脾气火爆,又位高权重,他要当面辱及水梅疏,除了皇帝没人拦得住。
“不可!”
韩承业和莫雷已经来到了陈贤照的房前,韩承业脸一沉踹开门就走了进去。
陈贤照还未安寝,正在窗前批阅文书。抬眼看到他们两人,只说:“坐。”
韩承业却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差一点儿将砚台中的墨汁震散。
陈贤照放下笔,望着他。
韩承业怒道:“崔无痕死了,她掀起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了。她的女儿是想做新的祸国妖姬吗?”
陈贤照平日里风度很好,可是最见不得人提崔无痕。莫雷也没想到老将军一进来就要戳陈贤照心窝。
就听陈贤照冷笑道:“好,照大将军的意思,那就是大熙英明君王,满朝文武都被一个女子玩弄在股掌之中了?何等无能!”
莫雷忙拉住了韩承业,陈贤照可经不起他一拳头。
韩承业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陈贤照依然不改初衷,还是十分生气:“你居然到现在还对妖女念念不忘。当年我挚交之女为了救你的命,嫁给你,结果丢下襁褓之中的孩子,郁郁而终。多少年了,你还一心念着妖女,一点儿也不顾念你的发妻吗?”
陈贤照没想到韩承业会提到亡妻,他的脸色柔和了一些道:“夫人乃我平生知己。我们两个本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料却能相濡以沫。韩大人,我和夫人早就都看开了。是你这些年,自己内疚而已。”
莫雷紧紧拉着韩承业的手,就怕他一掌拍死陈贤照。却见韩承业微微一愣,冲天怒火之中竟现出几分伤痛。
莫雷很头痛,怎么知道不对付的两个人,会在此时掰扯起遥远的旧事来。崔无痕倒还真是祸水。活着的时候,让男人们不得安宁,死了,又留下个女儿,将皇帝迷得神魂颠倒。
莫雷沉沉地道:“都在说前车之鉴。那何为前车之鉴?”
翁婿俩微微一愣,没想到莫雷问到了关键处。
陈贤照先反应过来道:“皇上难道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人?他都说不会重蹈覆辙,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信任皇上?皇上这三年来,内修政务,外拒强敌,文治武功,哪里不像个明君了?他又何曾心慈手软过?他定然与先皇不同!”
陈贤照虽然如此说,可是他想到皇帝这些天来的反常举动,一意孤行的模样,其实也拿不准。他此刻只想叹气,为何好不容易遇到了无痕的孩子,却不能让她平安喜乐,而是眼睁睁看她又卷入这些纷争之中呢?
“更何况,水姑娘对皇上只有恩情。大将军,贩夫走卒尚且知恩图报,难道你要皇上做忘恩负义之辈么?”
韩承业冷笑一声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见到皇上遇难,救驾乃是他们的本分,难道还要对皇上挟恩图报?”
陈贤照见韩承业不讲道理,终于生气了,脸一沉道:“韩大将军,皇上不喜欢女人的时候,你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塞。现在皇上自己相中了一个,你又非要置她于死地。你是出于忠诚,还是想控制皇上?”
莫雷只觉手中韩承业的胳膊瞬间篷起,知道他动了真怒。他暗叫糟糕,要拉不住了。
门却忽然被推开了,伸进一个圆圆的脑袋:“陈伯伯,你没睡吧!你在和谁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少去人多的地方,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