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白氏宗主相遇的那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流自城内开大会。
大街小巷风风火火,教池游苑,绣户珠帘,数不清的大辇当街而过,长鬃骏马御路相行,欢呼声把笑声都压了下去,表示乐彩喜庆的纸花飘得满地都是,被风吹得翻飞漫卷,衣着绮丽的女子奏琴轻舞在游车上,周围尽是人挤人的浪潮。
这些都是为了表达对白氏仙宗的感谢和恭贺。
一个月前,流自城一带接连发生了数十起命案,只有死没有伤,妖有十余左右,人有七八。而白氏仙宗作为当时接任的仙门之一,不仅迅速查明了原因,甚至妥当解决了这状接任,由此白氏仙宗名声大起,成为四方绝门之一。
流自城的所有百姓都为了庆祝恶鬼拿下而兴高采烈,城中的驻地使馆也由原本负责流自一带的苏氏仙门换做了白氏仙宗。
小乞儿当然也凑热闹去了,因为当天能在街巷口捡到不错的吃食,并且还没有恶犬相追。他吃着裹了层泥巴的窝窝头,踮脚探头地向人群中间望去......全是清一色的后脑勺,以他的身高根本就法看见道路正中是个啥情况,只能凭着那些摇晃折光的珠帘来判断马车正一辆接一辆的缓缓驶过。
其实他对于这些都没所谓的,他不信神自然也不信什么仙宗门列,他最苦难的时候没有人来救他,神也没有。
“宗主,您看白宗接下来的事宜......”马车内的白氏子弟说。
被称为宗主的男人淡淡瞌眸,他不说话,也无任何表情,天光从车厢的帘子透进,他的脸上明暗交错。
“是。”那名弟子作揖行礼,也不再说话。
白氏仙宗宗主白致远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很少说话,也很少流露出冷淡以外的情绪,但他并非飘渺悠远的仙人,而是像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因为他的湛蓝色眼睛冰冷且深寒,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也不敢揣测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见过他笑,也没有人见过他恼怒,仿佛这个人的心脏在很早以前就冻在了再不可寻的冰海底下。
马车外百姓贺声不断,人声鼎沸,马车内白致远置若罔闻,无动于衷,目光像穿过了帘子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风忽如其来,帘子轻飞飘摇,百姓们都看到了这位白氏宗主的相貌,于是欢呼声更大了,所有人都更加热情,他们把淡然当做不食烟火,把冰冷当做仙风道骨,他们觉得这位宗主就是仙人,真正的仙人,无可替代......即使很早以前,他们还觉得苏氏的宗主也是仙人,无可替代。
然而就是一瞬息,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冰湖,涟漪荡开,冰都化了,轻柔而珍重。与白致远同车的那位白氏弟子发誓,这一眨眼的温柔的是他前七年后余生再不曾见过的,那样的温柔,小心翼翼又缱绻缠绵,若是比作秋水都略少几分情切。
下一刻,白致远从车厢内腾跃而出,就像所有仙侠话本中形容的那样,白色的衣袂翩起,黑色的散发飞扬,他的眼眸是冰清平湖的湛蓝,他的眉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天光就在他的身后,落下的一瞬万丈光芒,把人的眼睛都明亮了。
所有人都惊诧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真仙降世的情景。
小乞儿觉得头顶有风,他抬头去看,手里的半个窝窝头掉了——
他不知道,这一刹那是改变了他一生的刹那,在那抹耀眼的阳光下,有人向他伸出了手,说要带他回家。
“诗讣,你可愿与我执手归家?”
许久,小乞儿把手心在身上用力抹了一下,伸出去,仙人握住了,将他揽在怀中。
白致远笑了,深海一般的三千温柔,都不见底,那双湛蓝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映进了月晨辉,映进了风雨万世,也映进了他,而从此再不见他。
白景梦醒了,几朵还嫩的花芽幽幽地飘落进了窗,他仰头看着,呆呆地回想那个并记不清的梦,小黑狐安静地窝蜷着休憩,尚未燃尽的白氏檀香缭绕梁檐。
一人一狐相安无事,白景梦懒得去想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房间里的白氏檀香是谁点燃的,是谁帮他盖了被子,又是谁替他褪了衣衫——怎么可能懒得去想?!
他只是没想好怎么问,自也无从开口,他不怕翎的别有所图,也不怕翎的城府深沉,可是他一时半会还真不想看见和宗主一样的目光,即使翎只流露过一次,在两个人最初打照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