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南方滨海城市的秋天任性得脱离本质,别的地方中秋过后已见凉意,这里十月下旬还只需要在夜晚根据体质差别适当添一件薄衫。许连雅就没有加,只穿一条白色露肩连衣短裙,剪裁很显身段。
冯一茹约她在一个美食城吃烧烤,见到她几乎吓得跳起来,“我的天——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许连雅笑了笑,“不是应该夸漂亮吗?”
“漂亮是一直很漂亮,还用得着夸吗。”又往她身后看了看,没人从红色雪佛兰里下来,冯一茹说:“就你一个人?”
“嗯。”
“你家那位呢?”
“嗯?”
“哎——”冯一茹当她装傻,“就是上次我在你店里碰见的那个,你男朋友!”
“……早分了。”
冯一茹睁大眼,“我还没正式见过呢!”
“走吧。”许连雅挽上她的胳膊,向美食城里走。
这座城市外来人口多,也造就天南地北的饮食口味,这片食肆集中的园区大多单层店面,环型而建,中间大片露天停车场,不少人骑着脚踏车晃荡,胸口别一枚LED屏标签,亮着两个字:代驾。天刚擦黑,便有人醉倒在路边,由同伴搀扶着。
冯一茹推荐的烧烤店在进大门不远,酒吧式的装修灯影迷幻,木质桌椅,大帐篷一般的天花板,悬着一排又一排各国家国旗,中央舞台是一个船头,歌手刚开始唱歌。
许连雅第一次来,点单便都由冯一茹来。
冯一茹说:“我们也来点啤酒?”
这里和许连雅的住处隔了一个区,她想起门口随处可见的代驾,说:“好。”
冯一茹痛快地点了一炮扎啤,又另外七七八八勾了一些,许连雅看着差不多了,说:“够了吧。”
冯一茹便让服务员拿走点单。
冯一茹细细盯着许连雅的脸,直到许连雅抬了抬下巴,“看什么呢。”
冯一茹诚实地说:“你看上去有点累啊,挺憔悴的。”
“……化了妆也能看出来?”
“眼神出的。”
许连雅也不掩饰地揉了揉太阳穴,“前段时间太忙了。”
“失恋吧。”
果然还是不肯轻易绕过这个话题。
许连雅提了提小周的事,她不习惯吐苦水,前段时间没打理完,便一直没有与她说,也是怕她干着急。
“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冯一茹果然提高声调,“这两个月都是你们两个女人在忙啊!”
“你不也是女人。”
“那不一样,我给别人打工,不用自负盈亏,按时上下班就能拿工资。你可辛苦多了——”冯一茹又问,“那现在呢,招到男的了吗?”
许连雅摇头,见她又要嚷嚷,按上她的手,说:“别大惊小怪,刚开始开店不也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忙么。来了几个都不合适,还不如我自己来。”
“你也别太逞能,适当歇歇。”
服务员先上了扎啤,冯一茹接了两杯,和许连雅默默干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口感有点刺。
“等过了这段时间吧,”许连雅放下杯子,“过年回来应该会有不少人换工作,到时再看看。”
“现在才十月,起码还有小半年呢。”冯一茹话有隐忧。
许连雅笑了,“少一个人我还多赚一份工资,不也挺好的。”
冯一茹瘪嘴,“就你会这么安慰自己了。对了——”
她的“对了”简直希望之光,话题终于更换,许连雅松了一口气。
“我明年毕业了可能回家工作。”
许连雅那口气又提起来,“决定了?”
“百分之七八十。”烤生蚝端了上来,冯一茹小心翼翼拈了一只到自己盘里,“这里房价那么贵,我以后不一定买得起房子。”
“还没工作呢,就想那么远。”许连雅继续一口酒,“我工作四年了,也买不起呢。”
冯一茹吸了吸筷子头,“说实话,你一点也不愁这个吗?”
许连雅又要端起杯子,被冯一茹拦住,斥道:“别光喝酒,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哦——”又上了几串烤梅肉,许连雅拿过一串象征性吃了一块,“一个人的时候没想过,两个人的时候……没空想。”
冯一茹险些噎住,白眼翻起来,“你还真是有情饮水饱啊。”
“没——”许连雅把玩杯子,“房子当然是有最好,没有也无所谓,也不是没地方住。”
“你还没到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年纪啦——”
许连雅不知还没正式步入社会的冯一茹何来的感概,说:“你回来家也挺好,你妈有人脉资源,可以指引你少走弯路。住在家里房子不用愁。等工作稳定了,给你介绍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谈个一年半载,结婚,三年抱俩,两家老人乐开花。”
冯一茹皱鼻子,“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挺没意思的。”
许连雅杯子又碰上嘴唇,戏谑地说:“那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啊。”
“我也想,”冯一茹说,“可是你起码有你爸爸在这边,我家人都在那头。”
提到雷毅,许连雅心境柔和下来,“嗯。”
“到时再看吧!”冯一茹愉快地抛开烦恼。
船头舞台那换上一位女歌手,她以磁感的嗓音告诉大家,将要献上一首孟庭苇的老歌。
许连雅愣了一下,在她唱出的第一句歌词里垂下眼。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
许连雅耳边响起的似乎是一条男声,像海的呢喃,又似风的低诉。
可惜再接下去的歌词便无法成形了,又变成真真实实的女声,仿佛一根根无形的钢线,一圈又一圈缠绕着她。
人总会不自觉美化回忆,剔除最难堪的部分。许连雅无趣地想,如果再有机会,一定好好听他把歌唱完。
偏生冯一茹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哎——你跟你,呃,前男友,到底怎么回事?”
“不太合适。”
“经典台词。”
许连雅又解释一下,“遇到了一些事,他的处理方法我无法认同。”
话到这份上,再深入便是刺探隐私。
冯一茹叹气。
“你唉声叹气做什么。”
冯一茹默默啃掉一只鸡中翅,才参悟似的说:“你有没有觉得,如果前后交往的男友不是同一类型,那说明其中必有一款不适合你。”
“是吗。”许连雅想了想,说:“也有可能两款都不适合。”
冯一茹:“……”
许连雅找借口跳过这茬,冯一茹看出她不想提及,也不勉强。
叨叨絮絮,觥筹交错,许连雅和冯一茹喝红了脸,才准备打道回府。
许连雅酒量遗传了雷毅的,此时还能稳打稳走直线,冯一茹也不差,说话舌头没打结,只是兴奋了点。
许连雅和冯一茹手挽着手出了烧烤店。
许连雅问她:“明天不上班吧。”
冯一茹手一摆,打醉拳似的说:“喝成这样,不能上班!”
许连雅被她的样子逗笑,说:“你今晚去我那,和我一起住。”
冯一茹豪迈地勾上许连雅的肩膀,“嘿——!”
“我们先去找一个代驾。”
冯一茹如点头,“嗯,挑一个帅的!”
许连雅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
冯一茹没回答她,目光在停车坪周围溜达的脚踏车男人身上来回。
“那个——”冯一茹指着栏杆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背向她们坐在栏杆上,双脚踩在栏杆中间的横杠上,其余都站着,“坐最高那个,那背——那腰——那长腿——看上去很不错哩!”
“……”
“怎么样?”冯一茹认定了似的催促。
“你喜欢就好。”
冯一茹笑嘻嘻,隔空吧唧她一下。
冯一茹扬起下巴,大喊:“哎——代驾帅哥——坐栏杆上那个——”
四五个男人一齐看过来。
坐栏杆上那个男人显然怔忡片刻,许连雅心里也咯噔一下。
冯一茹吹她耳风,“怎样,我就说还不错吧!正面背面都是!”
坐栏杆上的男人留着平头,露出浅浅的美人尖,笔挺的鼻子之下是修剪整齐的胡子,再往下,一颗莹润的平安扣安静躺在黑色的圆领上,左胸标签亮着红字:代驾。
许连雅没接话,冯一茹又大声道:“对,就是你,黑衣服的帅哥。”
黑衣服从栏杆上跳下,向许连雅和冯一茹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短的距离像燃烧的导/火索,将要引爆什么。
“要代驾吗?”男人问。
冯一茹说:“几年驾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