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梁耀文死了。
听人说是他的车驶在险峰盘山路上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了一只狗,司机躲闪不及,整车便翻下悬崖。在山下找到他们的时候,车窗已经被树干撞得粉碎,里面的人无一幸存。
——灵堂中来了很多访客。
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了穿着一身麻衣的江文洛。
那个传说中梁耀文的遗孀,正一动不动地跪在遗像面前,挺直的背显得纤细脆弱,他低垂着头,眼睫微微颤抖,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只是露出的一截脖颈和耳垂白得惊人。
面前有一个青铜香台,三根长香发出赤红色的光亮。
江文洛的屁股坐在后脚跟上,他颈线显得修长,却一直闭着眼睛,如同陷入安眠之中,样子憔悴至极,是伤心过度的模样。
站在门槛前的佣人一个个地将白色的信封收在手里,用低长的声音吟诵:“宋家宋舟到——”
“赵家赵庆礼到——”
来来回回报了十多个名字,江文洛却仍然未曾抬头,他的双手放在膝头,听见身后人越走越近,在他门边上香。
“您节哀顺变。”来人礼貌说道,“梁先生想必也不想看您太过悲痛了。”
江文洛跪久了,双膝皆麻,泛起绵绵的刺痛,他被身边人慢慢扶起来,垂着头向这人缓慢致意。
“先生一路辛苦……”
江文洛才说了四个字,便捂着嘴咳嗽不止,他因为痛苦,紧紧地握住香炉一角,任尖角扎进他的手心里,换来一丝清明。他手里叠着一方白色的丝绸手帕,过了一会,才将它收了起来,脸颊却多出了一抹病态的潮红。江文洛抬起头,样子虚弱至极。
他终于转过身,旁人这才看清了他的脸,纷纷换上了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更有小孩子被惊得退后一步,想要叫出声音,又被家人捂住嘴。
江文洛对着一切却熟视无睹,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实在是在习以为常了。
在座的这些人,谁能想到,梁耀文金屋藏娇了整整三年的人,竟然丑到了如此地步。
江文洛只有半边脸是完好的,漂亮得近乎无瑕,他的下颚线干净利落,如同出生之时被造物者垂青赐福,是能想象到的,最接近于诸神幼子的模样,平白让人觉得自己与他距离很远,与他说一句话都是亵渎。
可是另半张脸却狰狞至极,巨大又破碎的疤痕像假面一样覆盖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显得怪异异常,就像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拼接在一起一般。
江文洛脸上没有笑,垂下眼帘对管家嘱咐了两句,便俯了次身,在众人眼前从侧门离开。
梁耀文留下了巨大的遗产,根据遗嘱,那些足以让任何人挥霍数生的财富便都归江文洛所有。
江文洛现在却完全无瑕顾及这些东西。
他在走出侧堂之后,咳嗽就已经忍耐不住了,几乎让他透不过去来。
江文洛已经为梁耀文守灵整整三天三夜,借口休息片刻,便直接推门进了房间内。
——梁耀文走得太突然了。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给江文洛。
江文洛现在满脑袋都是那个人在瘪掉的车里,满脸是血的样子。
梁耀文的眼睛被外力挤压,凸到不正常,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去,手肘也以异常扭曲的姿势向外断折。殡仪馆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梁耀文的身体还原,殓容却仍然僵硬。
江文洛猜测,现在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至少这两天,他甚至能感觉到,窗外有人在不远处盯着他。
外面下了鹅毛一样的雪,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铺了很厚很厚的一层白。
江文洛将披着的衣服脱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他自己便蹲坐在沙发上发呆。
屋子里面好像还有梁耀文的味道,那个人的信息素气味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层层阻隔住,江文洛平时也要很努力,才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味道。
说来可能没人相信,梁耀文跟他结婚三年了,却一次都没碰过他,两个人是分居在两张床上的。只有江文洛不舒服的时候,梁耀文才会过来,抱着他度过那段难捱的日子,却不会真的进入他。
——可是他是很爱梁耀文的。
尽管他的丈夫非常奇怪。
那个人会在每个月的月末消失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变会带着一股浓重的咸腥味道,像是血,也像是什么东西的粘液,类似于章鱼触须上的东西。他看着江文洛的时候,有时也像在看着自己喜欢的食物。
在抱着他的时候,梁耀文就很喜欢咬他,说他闻起来很香,看起来也很可爱。
但是也不曾真的做过什么
那个人睡觉的样子细细想来也有些恐怖。
江文洛甚至没看见他熟睡闭眼的样子。
甚至……甚至有一次,他从睡梦中惊醒,起身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看见梁耀文站在他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目光直勾勾的,俊朗深刻的脸上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阴影笼罩在他如雕塑般立体的五官上时,会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但是在江文洛看着他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又会消失无踪,那个人会对着他露出一个堪称笨拙的笑容来,随后俯下身来,亲吻他的侧脸和额头,对着温柔地说:“晚安宝贝。”
他转身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手会微微颤抖,好像在克制着什么一样。
江文洛被他吓到了很多次,可是后来也习惯了,因为梁耀文从来没对他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最多就是有种怪癖。对此,梁耀文会解释为自己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