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郑里很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丞云发出一声尖叫,他颤抖着双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阿辛……”丞云蹲下来,将手捂在郑里的胸口,血很快将他的双手打湿,在郑里身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救护车尖叫着赶来,很多个穿着白衣服,带着口罩的人将丞云推搡到一边。
郑里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了。
医院的手术室外,丞云守在外面,茫然地听着身边的女人对着一张推出来的,蒙着头的病床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啕。
她的身体向下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嘴向下咧得非常难看,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来,好像怎么也没有休止。
身边的医生冷漠地摘下口罩,对着家属说了几句话,丞云听不真切。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茫然地想:郑里是快死了么?
丞云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他母亲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小,被迫向前推动着,去接受母亲死亡的事实。起先是近乎麻木的,因为母亲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他对这一切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当医生宣告死亡的时候,丞云的第一反应是:哦,她死了,果然如此。
他没有流眼泪,听见了身边大人的窃窃私语:这孩子怎么那么冷漠,母子两个相依为命,真是白疼他一场。
丞云左耳进右耳出。
出殡是三天后进行的,他盲目地回到冰冷的家里,先是坐在客厅里愣了很久的神,就好像母亲出了一词远门,他们并未永远地分离。
然后丞云就饿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看见冰箱里面,还剩了母亲前两天做的炒土豆丝,他在冰箱前面就站了很久。
然后那个阀门终于被打开,他的眼泪流下来,像坏掉的水龙头,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痛心疾首”的感觉。
丞云意识到:他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妈妈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当丞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对他软声说:小云不要哭,妈妈爱你。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没人能逃脱,那时候丞云有了这样一个认知。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丞云偶尔会想起妈妈,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他便会又多了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那么爱他了,他在往后余生,都将孤身一人,直面死亡与所有悲欢。
后来他就遇见了他的阿辛。
他现在却以一个丞云无法接受的方式,倒在他面前,在他到来的前几分钟,将刀插进自己的胸口,然后等着丞云到来。
丞云现在想:郑里就这么恨我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郑里被宣告死亡,那么也一定会将丞云带走。
他将背着巨大的负罪感——阿辛、郑里的死,都是因为他。
终于,丞云确认了,郑里和他的阿辛,就是同一个人,应该是人格分裂吧。
丞云的双手放开,脑海中回荡着郑里的那句话:“我晚上回来。”
而现在就是晚上。
郑里的手术结束了,那个人被推出了手术室,灯同时关闭,丞云赶紧迎上去,看着医生的脸。
“偏了一寸。”医生这样说道。
因为送院及时,郑里保住了命。
——谢天谢地,丞云当时只有这一个想法。
*
酒店顶层之中,灯光昏暗,装潢豪华。
水晶灯发散出粼粼光影,似水面之上的点点光纹,繁华着锦里,女人们脚踏着细脚伶仃的高跟鞋,身着繁复礼服长裙,仿佛一只高瘦的圆规。
他们端着酒杯,“叮”的发出脆响。
“郑总,好久不见。”女人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郑里身边站着个纤细“女人”,他穿着一身米色旗袍,开叉在大腿中央,长发微微挽起,有几缕发丝垂在脸色,即使涂着艳色的口红,憔悴的面色仍然掩盖不住。
明明是很热的室内,他颈间还带着一条丝巾,面部线条比女人的稍显凌厉,下颚骨与他的颈部勾勒出了一道利落的折线。
“您身体如何?”面对着郑里的冷漠,女人毫不在意。
郑里扯动了一下面皮,勉强点了个头,脸上没多少血色,沉郁地好似冬日数月来的积雪。
然而在他转头之时,积雪顷刻之间融化,化为了春日的细细涓流。
“云云,去吃点东西吧?”他温柔地转过头,眼神丝丝缕缕地缠绕在身边人的身上。
身边人对他的反应置若罔闻,眼睛直直地望向窗下上了冻的江面。
长桥有连成片的霓虹。
前来搭讪的女人瞳孔微微一缩,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好奇地往这名穿着旗袍人的身上望去。
“这位是——?”她礼貌地做着问询,考究的眼神在这人身上就像探照灯一般,想要掏出他的内里看清楚。
“我爱人。”郑里竟然说道。
长桌末尾放着一叠叠华美的点心,丞云将手从郑里臂间抽回,慢慢走向那一边,表情麻木地将一块点心夹起来,放进嘴巴里。
“真是小孩心性。”郑里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道,他很快尾随而去。
这个房间之中不算吵闹,只有来来往往的交谈,与酒杯碰撞的声响,虽然不至于落针可闻,可是要是出现了什么突兀的声音,却还是能被身边人发现。
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在那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听见“嗡嗡”的声响。
就像是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
据说郑里是突然生了急病,他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再回来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一个人。
女人摇摇头,也不敢多看,转头投向了另外一个的怀抱之中。
“云云——”
在丞云张开嘴,将蛋糕上的小樱桃咬在口中的时候,他的腰便被抱住了,郑里离他为非常近。这个位置已经近乎远离了喧嚣,那种“嗡嗡”的声音更加明显,响彻在两个人之间,触碰到的位置。
丞云的手一下子抓住桌子,他的腿似乎有点软,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立。
“郑里!”丞云转过身,憎恨地看着郑里。
“这么不听话,可是要吃苦头的。”
郑里揽住丞云纤细的腰,在桌子的遮挡下,他的手缓缓往下移,丞云一下子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他紧紧咬着牙。
但是他却什么都没说。
身边有人走过去,好奇地看着他们,只觉得郑里怀中人的神态有些奇怪,但是当真算得上“漂亮”,是一种难得一见的,雄雌模辩的气质,他眼睛里面含着一层淡淡的水光,将他的眼神显得干干净净——
他跟郑里相熟,想要走过去说几句话,却看见了郑里森然的眼神。
然而下一刻,郑里低下头,表情有变得缠绵:“云云,你说……“他吻了吻丞云的耳垂,“你要是当众在这里发/情,你的阿辛会怎么想?”
丞云眼睛里的水光更盛,“你答应我的,我陪你来,你就让阿辛今晚出来。”
“是啊,我的宝贝。”郑里在这个危险的距离之中,敲了敲丞云的腰,“晚上,他就出来了。”
丞云闷闷地点了下头。
顺从地被郑里领到窗帘附近的墙角。
这里开了一点窗户,窗帘被吹起来,外面的风雪卷携而入。
郑里竟然带着丞云,钻到了窗帘下面,与云鬓衣香的外面仅仅一布之隔。他们借着微风的遮挡,丞云被郑里推到了窗台旁边。这窗帘甚至有些透光,他们这边黑,里面那边亮,丞云都能看见人影从一米之外的地方走过去——
如果他们动作大了,那边人一定能看见这边的异常,好奇地走过来,掀开落地窗帘看一看,那么他们将对丞云现在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长旗袍被撩了上去,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腿间有一条细线……
丞云屈辱不已,他抓紧了双手,按耐住狠狠给郑里一拳的冲动。垂着眼帘,他看着郑里的脸,自己反复洗脑——这个跟自己凑近的人是他的阿辛。
在颤抖之中,丞云拽着郑里的衣服,咬咬着下唇抬起身体,他透过光影,“郑里,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不然我就真的杀了你!”他凶狠地说道。
郑里低低的笑起来,他轻柔的声音飘进:“好啊,那我等着——”
不大一会,失踪的两个人就有从角落里出来了,丞云的头发稍显凌乱,脸颊上绯红一片,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呼吸非常急促。
“他身体不好。”郑里笑着对众人解释:“今天我们就先回了,咱们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