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挺鼻薄唇,剑眉入鬓,长身玉立在门口,逆着光,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正正是至今才见——这具身体的丈夫,贾赦。
卞钟晃了下神,很快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福礼。
“你躺着吧,周嬷嬷,还不快去扶奶奶。”贾赦按住卞钟的动作,直径坐在花梨木雕梅花贵妃榻的另一边,见小桌上有蜜饯,随手拿了一个扔进嘴里。
卞钟顺从地坐下,不敢像之前那样随便,背挺得直直的,垂下眼帘,挡住眼里的情绪,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自己的肚子。
两人相顾无言。
周嬷嬷着急得什么似的,恨不得代替自家姑娘去向姑爷献殷勤,卞钟怎么不知道奶嬷嬷的心思?只是她不想去做。
张氏在嫁入荣国府刚开始几个月,彻底爱上眼前这个薄情人,那短短几个月,也是张氏出阁之后唯一甜蜜幸福的时光。
然而,之后接二连三的疾风骤雨,让张氏这个娇娇女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只可惜蜕变得不成功,最终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国公府邸的少奶奶就香消玉殒了。
温婉贤惠的夫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淡青色的襜褕,裙下小巧的联珠纹锦绣鞋,纱窗透下来的光,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好像给坐在那儿的人儿柔了一层光,美的好似一副柔丽多姿的仕女图。
贾赦心里忍不住软了下来,在荣禧堂和梨香院那里受的气也散了不少。
“瑶嘉,太太有没有让你去请安?”
‘瑶嘉’是贾赦给张氏取得字,瑶林琼树,嘉言懿行,夸赞张氏品性高洁超凡。
张氏也不负这个名字,因为她是前太子太傅张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嫡女,闺中备受宠爱,什么阴私手段都不会,清高脱俗得完全不似一个当家太太。
若不是有周嬷嬷这个帮手,成功遏制庶长子庶长女的出现,张氏能不能抢先诞下荣国公府嫡长孙都难说。
“太太慈爱,让妾身好生歇息,等孩子出世了,太太说会给孩子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洗三礼,好……去去晦气。”卞钟还是忍不住刺了贾赦一句。
贾赦胸口一窒,手放在膝盖上,忍不住摩挲了几下,他扯了扯嘴角,“说什么丧气话,新生儿本就是一件喜事,哪能拿来说这个?我知道你怪我不肯给你娘家活动,可是父亲说了,现在是关键时刻,张家已经倒下,作为姻亲,荣国公府不能乱!”
卞钟撇过头,不想说话。
“瑶嘉,瑶嘉……”贾赦痛苦地皱紧眉头,“你花费大半嫁妆打点牢狱,让岳父岳母舅兄他们在流放途中能少些磋磨,这些我都没说什么。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的举动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我们荣国公府正需要低调行事……瑶嘉,我不想把你困在院子里。”
“那我的瑚儿呢?碍着谁的眼?!他才五岁!小小的一个,就在那冰冷的水里,永远闭上眼,再也不能叫我娘亲了,你呢?当时在哪里?!太医呢?当时在王氏那里!说是动了胎气。我可怜的瑚儿啊,瑚儿啊……”
卞钟手指着二房所在的方向,颤抖着唇,嘶声力竭,泪流满面。
周嬷嬷恨得咬牙切齿,只是身为奴仆,她不好去指责主人家,只能心疼地为卞钟递上帕子。
贾赦嗖地站起身,想喝住她的眼泪,见到张氏高挺起来的肚子,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气氛十分压抑。
贾赦深呼吸了几下,小桌上的碗碟狠狠摔在地上,他背着手,焦躁地踱来踱去。
端茶的小丫头正好绕过花梨嵌楠木仙人屏风,贾赦干脆一股邪气全往她撒去,“做什么这么慢!发那么多月银就是让你们吃白饭吗?!林之孝家的,把这些手脚慢的全拖出去打板子!”
卞钟被这声暴喝惊岔了气,打了好几个嗝,周嬷嬷连忙上前安抚自家姑娘。
屋内屋外的丫鬟纷纷跪地求饶,林之孝家的带着两个嬷嬷进来,求饶声高呼声嘈杂一片,搅得卞钟难受地捂着肚子。
“奶奶,饶命啊!”“救救奴婢吧,奶奶!”
“……老爷,算了,都怪妾身不懂得调/教奴婢,要罚就罚妾身吧。”脑袋嗡嗡作响,卞钟揉着太阳穴,在贾赦背后虚弱无力地说。
贾赦转过身,指着卞钟半天,见到她苍白的脸色,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
“哼,你好自为之吧!”然后,拂袖而去。
荣禧堂。
“大房又在闹什么?吵吵闹闹的,真不像话。”
“奴婢听不分明,只是大奶奶又被大爷气得躺床上了。”赖嬷嬷接过小丫头的美人槌,轻轻给荣国公夫人贾史氏槌腿。
“知道是什么事吗?”贾史氏歪在贵妃榻上,榻前一位女先生正在讲故事,见到主人家好似有事情要讲,有眼见力地退下。
赖嬷嬷一下又一下地槌着,声音轻缓,“奴婢想——应是张家那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毕竟与府上牵扯那么深,外人眼里,两家人终究是一家姓。”
贾史氏不悦地睁开眼,“一个姓张,一个姓贾,算什么一家人?”又想到什么似的,“你去好好照顾张氏那胎,那可是贾家的金孙孙,可不能有什么闪失!知道吗?”
“是。”
赖嬷嬷抬眸仔细打量太太的神色,会意道:“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大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