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从蓬寿堂出来,抬头望向天上明亮的圆月,孤高清冷,整片天地被白雪、月光映照得宛若白昼。
——想不到世上还有那样的神迹!连上天在眷顾贾家,老太太和自己做的那些梦或许就是贾家的未来!一个是有史氏,一个是没有史氏,一个是纲常扫地、衰败倾褪的贾家,一个是蒸蒸日上、鲜花着锦的贾家。
心潮澎湃,任谁都会选择后者。
傅洪家的在身旁打着伞,后面跟着四五个小厮,安静地把国公爷送回梨香院。刚踏进院门,贾代善拍拍自己的额头,突然道:“噢,竟然忘了把琏哥儿抱回来了!”
“国公爷,现在是四更了。”一位小厮好心提醒。
“那就暂且把琏哥儿放在老太太养吧。”贾代善怔了怔,神色如常,“明日把王氏从敏儿那儿扣下来的嫁妆送到林家去。”
“是。”
翌日,荣国府风平浪静,仿佛昨日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鸳鸯按照平常伺候史氏洗漱更衣。安静了良久,史氏终于耐不住问:“昨天被抓的那些人有没有放出来?”
“回太太的话,那些下人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国公爷处理了。”鸳鸯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况,傅洪家的嘱咐她怎么说,她就怎么告诉太太。
史氏心跳都漏了一拍,面上镇定道:“那你知道那些人被卖到哪里去了吗?”
鸳鸯暗忖:或许是因为昨天的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吧?阖府上下被放出三四百下人,连后街那些跟府上奴才有关系的,一家人七八口的,全都被国公爷的人带走了。
“奴婢不知,太太放心不下的话,可以叫傅洪家的过来问话。”鸳鸯提议道。
史氏噤声,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就是突然害怕见到荣国公身边的人,不管哪一个,即便自己是荣国府的正经主母,她这时也没那个底气去跟荣国公叫板。
因为——她心虚了。
四十多年的内宅生涯,对史氏来说,就是一个“斗”字。
出阁前,自己是家里众星捧月的嫡长女,就算父亲有通房妾室,底下有庶弟庶妹,她的位置也无可动摇。
但还是需要“斗”,要争夺父亲的宠爱,母亲的支持,嫡亲哥哥的尊敬,这样她才能带着丰厚嫁妆,高嫁到当时出了两位超品国公爷的贾家。
那时,史家只是一个侯爵罢了。
或许在母亲身边见识多了,史氏对付那些妾室通房庶子庶女的手段了如指掌。
嫁进贾家,因夫婿的容貌俊逸,才能非凡,作为这样男人身边最亲密的妻子,史氏不由自主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这种情况是不是跟张氏的很相似?
应该说跟世间大多数夫妻关系一样,两姓结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是先婚后恋。而婚姻的真谛是——你给我正房太太应有的尊重,我帮你管理家事、安排妾室通房、养育你的子嗣。
史氏很快看清这段关系不公平的交易性质。
于是,她迅速从“迷恋”中脱身而出,冷静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就像小时候她不小心掉进水里,破了点相,庶妹们都在嘲笑她将来嫁不出去一样,她能很快想出办法,从中牟利,从父亲那儿获得更多怜惜。
至于昔日那些嘲笑她的庶女又在何方?还不是永远被她踩在脚底下!
张氏就是输在这一点。
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凤毛麟角,张氏以生命为代价去勘破这一点,史氏就瞧不起她。
用过早膳,史氏在荣庆堂的院子散步消食。
若是以前,接下来她就要在花厅操持荣国府的家务,享受管事婆子的阿谀奉承,从安插在各处的钉子听取消息,闲时还可以挑挑华美绚丽的料子,跟外面的掌柜要求要最好的胭脂水粉,独揽大权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现在,她只是绕着这个荣庆堂走啊走,走啊走,走到累了,才在小亭子坐下歇息。
从高处望院子里的假山雪景绿竹,没有最疼爱的二儿子的请安,没有大儿子可怜巴巴等待她垂怜,没有交锋不断的口舌之争,亦没有小辈承欢膝下。
像死水一样的荣庆堂,每一个丫鬟婆子脸上都挂着相似幅度的笑,仿佛在嘲笑她般,贾史氏终于无法忍受这种被漠视、被囚禁的状态。
她不能坐以待毙!
忧古堂。辰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