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比北边,苏州城里的宵禁远没有洛阳皇都“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的威严苛刻,苏府又是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娶媳妇这样的大事儿,四房自然要好好地摆出几分门脸来,历下院里处处张灯结彩,宾客醉至酣处,一直到夜半时分兴致都未得尽。
历下院的喧嚣声隔着个集荫山房与真趣堂,远远地被绝在了沉香苑的门外,但显然,他今日办喜事招来的鱼龙混杂,却没能个个都好好地被隔开在沉香苑之外。
长到快八岁,苏玺平生还是第一回,在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的时候,被人给直接摸到了床上。
苏玺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睡觉不老实,被珍珠或者闵嬷嬷她们哪个瞧见了,又偷偷进来给自己掖被角了,还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两句。直到那中年男子不规矩地探头过来,嘴巴里醉醺醺的酒气直扑了苏玺个满头满脸,苏玺一个激灵,脑子里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昏沉糊涂了。
苏玺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平静了下呼吸,然后以一种极轻微的动静,悄无声息地勾了那只一直埋在枕头下的匕首出来。
然后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冷冷地眯起往日里那双荡漾着无限柔光涩意的桃花眼,拔出匕首,狠狠地朝着对面的男人身上捅了过去。
苏玺很清楚,自己力气有限,绝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而这人既然能混的进来,外面那些婆子丫鬟们,多半都指望不得了。
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若是不能一击毙命,激怒了对方之后,反而会适得其反、把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所以苏玺也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一出手便是实打实地杀招,径直朝着中年男子的腹部捅了进去!
——那匕首上有苏枕为苏玺特制的凹槽,很小的时候,苏枕便手把手地教过苏玺,告诉过他:下腹是人身上最柔软的地方,捅进去,再将那内含凹槽的匕首狠狠地转上一圈,直把他连肠子都捅烂一地,至此,那是华佗在世都难续命了。
只是在这之前,苏玺人还未扑到、手里的匕首还未送出去,对面的黑影突兀地晃了一晃,先一步倒了下去。
露出其后某个苏玺熟悉的脸庞。
苏玺眨了眨眼睛,一时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潜意识里还是非常迅速地把手上的匕首缩回了袖中,结结巴巴地开口叫人:“陈,陈姐姐?”
庄秉沉默着抬起眼,缓缓放下手里那根刚才被自己顺手抽出来砸人的铜制灯座,迎着苏玺惊恐难安、畏惧莫名的眼神,沉默了半晌,轻轻地开口安抚道:“阿玺,别怕。”
很莫名的,苏玺的心猛地酸了一下,像是被人拿在手心捏了一把。
苏玺突然就想与眼前人亲近了。
——即便他身怀隐密,自小便不喜欢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