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六姑娘苏悠的模样,明明是姐姐,却要比七姑娘苏梨恣意直白得多.对于四房嫡女的教育效果,庄秉暂且保持沉默,但看二人相处情形,也只能有这一个解释了。
庄秉悄无声息地站在人背后,突然一开口,碧玉吓得一个激灵,张皇失措地站了起来,一见是庄秉,这才略微舒了一口气,不过也是连连摆手,直说:“不说了,不说了。”
显见是上次被珍珠敲打得厉害了,如今还心有余悸着呢。
“你们背着她,分明说的好好的,我一来,你们就又不说了,”庄秉轻笑道,“这原成了我的过错了。”
“好姐姐,您可别提了,”碧玉一听庄秉这话音,生怕庄秉一时恼了,再寻到珍珠面前说点什么,赶紧忙不迭地回了庄秉方才的话,“四房不是只两个姑娘,是共有三个姑娘,二姑娘、六姑娘、七姑娘,都是五少爷的。”
“二姑娘和六姑娘是五少奶奶嫡出的,七姑娘是王姨娘所出。”
庄秉略一回忆,便与记忆里的人对上了脸,不禁轻轻一笑,四房老爷两个儿子:一个一口气接连生了三个女儿,至今没一个儿子,一个今年才刚成婚……也怪不得苏美人寻个合作,就可着四房找了。
还敢边寻合作边坑人,边坑人边合作。
“那是五少奶奶善妒不容人,”庄秉俯下身,凑到碧玉耳边,小声地与她咬耳朵道,“还是这王姨娘,妖妖娆娆,弱不禁风,我见犹怜了?”
“陈姐姐怎么会这样讲?”碧玉吃惊地抬头看了庄秉一眼,见她神色寡淡,并没有多少开玩笑的意思,想是不知道在哪里听了什么空穴来风、经不得推敲的闲言碎语,先入为主地误会了,赶紧拉了庄秉出来,寻了一僻静处,好心地与庄秉一一辩解道,“四房的五少奶奶虽不是那一等一的贤良人,但也恪守规矩、礼法,比起三房那位,可是强没影儿了!”
“王姨娘更不是什么轻狂人,她是个苦命人,小时家贫被卖,后来做了扬州瘦马,是辗转了好几手才被送到五少爷手里的,”碧玉叹息道,“陈姐姐入府的迟,您是没见过,早年的时候,五少奶奶随口说句脚冷,王姨娘都能日日夜夜地把她的脚捂在胸口暖着的。”
“王姨娘是吃过大苦头的,性子最是唯唯诺诺,等闲连个小丫鬟都敢与她顶嘴。她自己也常说,到了府里,能有一个容身之处,她就心满意足,恨不得来生来世给少爷、少奶奶们做牛做马的了……真要说起来,五少爷房里,倒是有个林姓的通房,因是老太太房里放出来的,有着长辈的情面在,脾气还略骄纵些。”
庄秉眉心微凝,奇怪道:“那六姑娘与七姑娘的关系,还算挺不错的了?”
——既然那王姨娘如此好拿捏,又肯放下姿态紧紧巴着正房夫人的话。
那难不成,早上还是我看错眼了?庄秉不由在心里自我怀疑道。
碧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犹豫片刻,含蓄道:“二姑娘温柔大方,六姑娘天真娇憨,七姑娘心思玲珑……原二姑娘未出阁前,四房的这三位姑娘,关系是最为和睦的。”
庄秉抿了抿唇,明白碧玉话语里的未尽之意了:原先有个镇得住场子的嫡长女在时,这屋子里清清静静。后来最大的二姑娘出嫁了,留下一个没心眼没脑子的嫡幼女,一个心思计较太多的庶出女,一个是得罪了人还不自知,一个是被冒犯了也忍着不说……长此以往,关系能好才怪呢。
不过,姐妹关系再是不好,也没有紧着旁人家来祸害自己姐姐的道理吧?尤其看六姑娘苏悠那模样,也不像是有个能多苛待折腾庶妹的脑子的,顶天也就是个飞扬跋扈罢了。
但“飞扬跋扈”,可不是就意味着活该被人理所当然地故意使计“污了清白”去。
四房内部的姐妹纷争,庄秉看过就罢,本也是没多想管的,只是那晚正好苏枕过来内院这边,庄秉遇着了,就顺嘴提醒了他一句:“七姑娘是个心大的。”
苏枕微微一愣,眉梢微抬,惊讶地望着庄秉。
“如果你想和四房的合作的话,”庄秉平静道,“记得多留意一眼这个小姑娘。”
苏枕低头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庄秉来外书房详谈。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在苏枕这老狐狸面前,庄秉也懒得继续装傻了,直接简明扼要道:“三房和二房已经蛇鼠一窝地凑到了一起,你如果要翻盘,只在外靠塘栖左家,也是不大充足的。若是内部求支援,四房是最好的选择。”
——四房第四代无男丁,第三代又年岁太轻,与二房完全没有一争之力,两边合作,是互利共赢的谋生。苏枕求之若渴,四房也未必会多端着。
“今早的时候,三房的五姑娘拉了七姑娘过来,紧接着六姑娘就在小花园落了水,”庄秉不带任何感情地平铺直叙道,“七姑娘那么一个言语玲珑、无可挑剔的人,在六姑娘被我救起来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些许的异样之色。”
“她看着倒不大像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一个人,比起单纯的幸灾乐祸,私以为,更像是谋定落空。”
不仅如此,庄秉还怀疑,最开始,七姑娘苏梨跟着三房的五姑娘苏迎一大早地跑到沉香苑里来,很大可能上,就是为了合情合理地完美避开之后被一道拉去小花园。
——如此,就算六姑娘苏悠当时在小花园里出了什么岔子,也算不到她苏梨一个不在场的无关人士头上来。
“你是说,”苏枕抿了抿唇,轻轻道,“今日真趣堂被掩下去的丑事,是七妹妹嫉妒六妹妹,故意使手段弄出来的?”
庄秉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苏枕顿了一下,低低地笑了出来。
然后越笑越大声。
庄秉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结。
“十分完美,”苏枕轻轻击掌,欣赏地看着庄秉,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完全正确。”
庄秉的眼神微微一变,脸色有些难看了。
这时候,再问什么“你早就知道了”就显得很没有必要了。
所以庄秉就直接道:“今上午的事情,是你一手策划的?”
想到上回那支六姑娘的发簪……庄秉哂然一笑:这回也是自己蠢了。
——是了,就算迫不得已要与苏家四房合作,苏枕又怎么会关心六姑娘苏悠的死活?他不是本来就巴不得赶紧毁了对方再嫁祸到二房去,好离间成真,坐山观虎斗的么?
似乎是被庄秉那毫不掩饰的厌恶给刺了一下,苏枕顿了一下,这才佯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缓声道:“陈姑娘,你真的……十分之厉害。”
“在有很多东西你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能把真相拼凑出个这么完整的模样,实属难得。”
“你若为男子,我苏某,”苏枕深深凝视着庄秉的侧脸,低声道,“怕是要甘拜下风的。”
“在品行与操守一道上,”庄秉弯了弯唇,讥诮地讽刺道,“被苏三公子道一句‘甘拜下风’,我竟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快意和骄傲。”
苏枕眨了眨眼,对庄秉的尖酸刻薄一笑而过,只缓声给庄秉补充解释道:“五叔宠爱小林氏,与五婶离心离德已久,上回六叔婚礼上的闹剧过后,六妹妹明面上无甚损失,一转头便丢了谈的差不多的婚约。”
“五婶婶急的嘴上起燎泡,自然更没有功夫去关心七妹妹的婚姻了。可七妹妹翻过年,也要十四岁了……寻来看去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可不就把目光放到六妹妹盘里了么?”
“隔岸观火,顺水推舟,因势利导,添油加醋。”庄秉冷冷凝视着苏枕的双眼,嗤笑道,“四房这姐妹俩最后无论落得个什么下场,想必都是不会忘了你这三哥的‘大恩大德’。”
“陈姑娘自己也说了,”苏枕微微一笑,从容道,“那是‘四房’的姐妹,而我,是大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