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了,我平日里没功夫照看你,这不是,和先生商量了一番,要他寻了个人来。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再束手束脚。虽说最近这天儿不行,等雪停了,随处逛逛也是好的。长久的住在这里,总不能老是闷在院子里。”
纯钧把装着干花的篮子拿到自己身边,捧着轻轻颠了两下,放到让田知远摆弄不到的地方去了。对于他的提议,她仅仅是笑笑,道:“我不喜欢出门。从前……”
田知远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从前从前,你怎么老是提从前。从前那是在宫里,现在这是在宫外,能一样吗?那个地方红墙一围,里面儿什么都有,可也什么都没有。再者说了,这也不是你想或者不想的事情,大家都有手有脚,现在我还能厚着脸皮什么人都往府上请。那以后呢?你难道要在这里生根发芽?若要见什么人,还得我给您去传个旨意,请过来?”
说完了又觉得后悔,他是刀子嘴惯了,虽然本意是好心,可说出来就有些伤人了。噎了噎,又将语气放缓了,道:“小祖宗,我是关心你,总闷在一处,是要憋出毛病来的。我今儿四更天起来入宫,跟老子前头跪了一个时辰,这会还要去城边看望驻守的将士。中间就空出两刻钟,特地来看看你,难不成是专门儿寻你晦气么?我是真真儿放心你不下!”
纯钧慢慢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道:“我知道公子用心良苦,没有将方才的重话放在心上。”她起身,将他的斗篷拿取下来递过去,“时候不早,公子不是还有要务在身么?您先走吧,我觉得有些累了。”
这是生气了,要赶自己走,田知远没说话,拿了衣裳出去了。外面的风停了,雪还扯絮般的下,天地一色,白晃晃的,刺得眼睛生疼。他伸手挡了挡,又退了回去,眯着眼看见纯钧坐了回去,正拿要针黹做活,又忍不住道:“过几日我再请个女医师来看你,这样也都方便。你且在病中,也别太劳心费神。”这才走了。
门被轻轻关上,纯钧才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哭,并不是不觉得悲伤,而是因为先前流过的泪太多了,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有些事情若是无力改变,还不如埋藏在心底。打了个样,刚绣出大概的轮廓,休息好的红绡便过来送药了,看见她在做女工,便笑:“谷姑娘的手真巧,这做得是个什么样式?”
“也没什么样式,想到就绣了。”纯钧把东西放了回去,端了药来喝,“那个莫襄安顿在什么地方?到底是公子和先生带来的人,要好生招待。对了……你去将人请过来,我要见一见。”
对于一个长帝姬来说,影卫并不陌生。在宫中的时候皇子们各成一派,表上面兄友弟恭,私底下却争得相当厉害。为了预防明枪暗箭,都会备上几个寸步不离的暗卫保护自己周全,阿矜也不例外,所以她对此也有些了解。只是就像公子说得那样,这里和那里不同,在宫中的确是为了自保,而在这里,多半还是用来监视自己。她也理解他们的担心,也不觉得多么被冒犯。
整理好情绪,便看见红绡带着人进来了。前一夜看得不真切,如今到了眼前,蓦然觉得心头一震:来人眼如曜石,唇若仰月,身着劲衣,腰别短匕,模样漂亮又凌厉,站得笔挺,利落得像一把刀。他的眼神落到她的脸上,乖觉凑过来:“姑娘叫我么?”
“……嗯。你过来吧。”纯钧心中犯起了嘀咕,对他招了招手,打发红绡退下,之后才拾起眼看他,“是先生叫你来的,还是公子叫你来的?”
莫襄到她身边站定,才要说话,见她又扬了扬手,叹气道:“算了,问了也没什么意思。”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黯淡了几分,“一会要绿玉去把隔壁的空屋子收拾了,你便住进去。他们要你看着我,就看着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
这是自暴自弃了。
莫襄觉得好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表情纯良:“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你是哪里人?听起来……不像是镐京人氏,也不像是北方人。”纯钧也不介意他逾越,懒懒地倚着凭几,盯着他打量半晌,若有所思。
“我这类人,天南海北都去,没有家,也称不上是什么地方的人。不过现在既然随了姑娘,就要长久的呆在这儿,就当做是半个镐京人氏吧。”
纯钧起初没发觉,过了一时,忽然觉得他的那个‘随’字太过轻佻,登时涨红了脸啐他:“油腔滑调!”转念一想,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故意回避。细究起来,可能还是来前得了什么封口之类的指示。她站起来,走到更远的地方坐下,又打量了他半晌,才慢慢道,“念你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这般……胡言乱语。”
原本她是想问出些什么来,结果现实比她想象的要残酷得多:自己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对方是游走四方的老江湖,完全没有抗衡的资格。不仅没有头绪,还被占了便宜。再聊下去也没有意义,还很有可能多说多错,小姑娘腆起脸,挥手打发人出去了。
到底还在病中,说了许多话,身子支撑不住,便早早睡下了。
镐京的暴风雪过去,天色转晴,却还是冷得入骨。因是年关将近,府中上下都格外繁忙,田知远入宫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百忙之中,还是依言去和春堂请人来府上看诊。
过了几日,和春堂掌柜之女江采芙应邀,入府为纯钧诊脉,江家小娘子双八年华,生得一副好模样,小山眉,圆杏眼,粉盈盈的唇,白嫩嫩的脸,穿一身湖蓝袄裙,随身带着榆木雕花的药箱子。虽然出身不高,但自幼学艺,出落到如今,亦称得上是知书达理,小家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