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疼。”纯钧眼泪汪汪地,将手往回缩了缩。
田知远白了她一眼,按着她的臂继续给她上药,动作还是放轻了:“先生带着那混小子见魏家兄妹去,可不只有我来了么!”他想想觉得气,不小心又按了两下,疼得纯钧一下子泪水涟涟,他也烦了,没好气地把药罐重重一放,“那江采芙又不是外人,你要她来看一下怎么了!不就有人摸了你几下——还没摸着,多大点儿事?“
晋人民风开放,生性豪放,对女子相当宽厚,不但可以飞鹰走马,骑马射箭,更没有燕礼之类的大防。这件事情,不过是个没长眼的家奴以下犯上,怎么处罚都寻常不过。何况纯钧是被欺负的一方,怎么做错事情的还在颠倒黑白,满世界叫冤枉。她这苦主反而避不见人,是怎么个道理?
“你可气死我了。晋人没那么多规矩,也没有牌坊赏你。大大方方的要人过来,有什么说什么,自己占理,怕什么?你这伤的还是右手,治不好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到时候迟了,你就可劲儿哭去吧。”
“没有那么严重。”纯钧自己去拿药膏,一只手不方便,打开就废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她用指腹匀了一些,往伤口上仔细的涂,”你好容易和人出来顽一回,若是中途因为我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那多扫兴。你也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让人人都知道。”
刚才还赤急白脸的人,听了这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考虑,心中一暖,脸色变得比什么都快。他不计前嫌,将药又拿回手中,重新替她涂起来:“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可算说了句人话。”
纯钧乖巧地递了手腕给他,心中还是觉得愧疚,慢吞吞地说道:“我越想越觉得后悔。逞了一时之快,还是要你和先生替我收尾,实在心中过意不去。如今我人微言轻,不能弥补什么,只好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这必要。”田知远干脆的拒绝了她的心肠,“就算是个寻常丫鬟,只要是我公子府上的人,他就摸不得想不得!何况是你?废了武功是轻,我真的不要他好过,他可没机会死乞白赖地跟魏家兄妹嚎。只不过我怕再闹大了对你不好,所以才留了一线——我可是时时都替你着想。”
“我……”
“总你啊我啊的,你放心,我从不图你有什么回报——自然了,我也不敢,毕竟到底是我欠你的。但我是打实把你当亲妹子,你呢?宫里是宫里,地位尊卑,等级森严,可这里不是。人和人往来,要将心比心。不说别的,只要你往后见我别老那么客气就行,不然我一见你,心里就膈应的慌。”
纯钧明白他的意思,可这要求对她来说还真不容易。她天生性子内敛,就算是对胞弟承佑也都谨言慎行,何况是这种半路拣来的便宜阿兄。纯钧心中为难,正想着要怎么婉转表达,目光一转,落到腕上,看见他正耐着性子替自己的伤口按揉。
起初钻心蚀骨的疼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凉。她是燕朝唯一的帝姬,上头有几个皇兄,都是同父异母所出,从来都形同陌路,何曾被这样细心妥帖的照料过。蓦然间心头一暖,她做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裙裾,忽然嗫嚅了句:“谢谢……阿兄。”她还有自己的坚持,便再添一句,“我也仅仅将你当做哥哥。”
田知远没来及高兴,被后来的一句气笑了,说她自视过高:“你这样想最好,我还担心你高攀我呢!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他还要损她,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便不再说话。
门松松掩着,一推就开。红绡带着华衣姑娘进来,向二人行一礼:“十一爷,谷姑娘,魏小娘子听说姑娘受了伤,特地送药过来。”对外纯钧只说自己是扭伤,两个丫鬟并不知道实情,冷不丁的见有贵族娘子特地过来慰问,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欣悦。
魏长乐对红绡略略颔首,走进来看见两人围着矮几坐在一起,案上已经放着一盒打开的药,便笑着走了进来:“我一得空,立即就让汀兰去取随行带得上好伤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给我瞧瞧伤,啧,江采芙过来看了没?”她说着就坐下来,看了看案上的药,说道,”这个是寻常的药膏,不如我带来的好。”
她从袖中拿出一对圆罐,放到了纯钧面前:“这是前些时候我在个南洋异人手里买下的好东西,专治跌打损伤。这个用雄鳖、龙骨、川芎、天南星等十几味药磨成的粉,这个里面装得是消紫化瘀的乳膏,用得时候将二者调和,细细敷在伤处,一次之后,便能大好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之后姑娘也别掉以轻心,要仔细着才是。“
田知远冲纯钧比了比手,她这才接了,淡淡道:“多谢娘子的关心。”
魏长乐等了等,没听见有下文,只好执了她的手又道:“谷儿妹妹,小灵山的风景甚好,好容易来一回这里,别为一些小事情伤神。至于不识好歹,不懂尊卑的人,我定不叫他再在你面前现眼,若是再有下回,决不轻饶他!你好好养伤,等回了镐京,我请你来我家顽,可好?”
这可真是魏家千金的作风,不仅护短,就连道歉都像施舍似的。田知远向来不喜欢她,越听越觉得窝火。碍于她是姑娘家,不好直言什么,只是冷笑一声,道:“您可别!人家不比您出身高贵!循规蹈矩!再说了,太尉府又不是什么得趣的地方,不去。”
“你……哼!我又没和你说话。谷姑娘,你觉得呢?”魏长乐说完一看,苦主正低着头绞衣袂,像是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皱了皱眉,在心中骂她不懂看人眼色,面上却不好发作。一时气氛尴尬,她也接不出话来。
田知远见纯钧不接茬,便乐了:“行了。反正药呢,我要她收了。人呢,毕竟是你们府上的家奴,我卖太尉府一个人情,由你们带回去处置。不过既然得了便宜,就别巴巴儿过来卖乖。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去听逐星说他的英雄事迹不是么?”
都是镐京的贵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田知远是出了名好脾气,只一点,从来嘴上不饶人,出了名的损。魏长乐知道他有些混不吝,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胡女对自己恶言相向。她是嫡出的小女儿,父亲疼着,兄长护着,自幼万千宠爱集一身,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魏长乐气得涨红了眼睛,指着他鼻子大骂:“田明奕!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还要说话,门框被轻轻叩了两下。只见玳一颇为尴尬的站在门边,万分艰难道:“十一爷,段家郎君找你来了……”说着,又用一种怜悯的神情望向了魏长乐,轻声添了一句,“人就在边上。”
须臾间,魏长乐紫漒了面皮,飞奔着逃了出去。田知远拍着桌子大笑,叫玳一回人去花厅正中的花厅等一等,起身去拿放在一旁的披风,对她说道:“我去说点儿正事,过会叫人给你送压惊汤来,歇一歇,明儿就活蹦乱跳的了。”
纯钧起身送到门口,拿了他的佩剑给他,请其代自己向先生致谢。田知远答应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忽然半路折回来问:“那个段寒,和你很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