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女十五及笄,满了这个岁数,就是质的跨越,从女孩儿变成女人,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起初不明白,觉得不过是年年复年年,可上个月来了初潮,身体愈发有了变化,才真正体会到了‘成长’的意义,对于及笄,也多了些莫名的情结。
“嗯,作何打算?”生辰对莫襄自己来说不痛不痒,但她是个年轻的姑娘,正是最在乎仪式感的年纪。
意外的,纯钧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从前也没有大肆操办过,今年……不说现在自己是什么处境,十一爷还要忙着练兵,不日就要出征,哪里有心情打算这些风花雪月。”她说起这个,愈发的心事重重了,“原是早就有端倪的事情,我现在才知道。他一直没告诉我,正是因为不知道要如何安置我。”
原是莫襄说要带她出去,可是后来改了主意,说去不了。反而是纯钧说睡得发闷,想要出去逛逛。她捧着手炉,慢悠悠的踱步走着:“可我又隐隐觉得,即便是出征,十一爷也会想着带上我。听先生说,对方不过是个弹丸小国,所以……他十有八九会有这样的想法。”
莫襄微怔:“他若是真要捎上你,你真答应?就为了不让他安心,所以一直要留在这里?”
“十一爷到底对我有救命之恩,是去是留都不该由我先开口。若他不信我,那我也只好留在他眼皮子底下。反正也不会等太久,他正是要娶妻成家的年纪,等不日定了婚事,自然要和我这半路捡来的妹妹好聚好散。到时候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纯钧也不敢往深处走,找了条较为宽阔的路去走,没多久就累了。正好那条路林木稀疏,月色穿过枯枝落下,清冷又明亮。她寻了块干净的石头,用手绢擦了擦,扶着裙子小心坐下。
莫襄把灯放在一边,也跟着坐在了她的身边。纯钧很自然的依偎着他,仰着脸看月亮。一开始晋地苦寒,她招架不住,但是三番五次的病,现在知道带暖着,反而能苦中作乐,知道如何品味这样的隆冬。
“窈窈。”这是他一次叫起这个名字,他知道,这是她年幼时的乳名。莫襄冷不丁的开口,“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离开。”
纯钧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襄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话好像有歧义,解释道:“不,我只是送你。帮你。”他摩挲着她凝脂似的手,到底没有说出别的来。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又何从提起呢?更何况……罗刹的慈悲,说不得。
看他语气恳切,不像是玩笑,纯钧心中如擂鼓般狂跳,一个念头就不可遏制的自心底升起了:“你是说……送我回去么?”这是个太不切实际的念头,以至于说的时候声线都在颤抖,是一种害怕失望又祈盼成真的语调。
结果莫襄果然一脸莫名,她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说得太突然,我从来没有打算过。”她悔不当初,莫襄到底是先生选来,经由田知远过目,之后才送到自己身边的耳目,怎么能随意吐露心声呢,“我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不想。”
这丫头该聪明的事情聪明不起来,细枝末节上却很钻牛角尖,莫襄在心中叹气,将她的手握住:“我答应过只为你所用,就绝不会再有二心。你平日如何我也清楚,何必这么大费周折的来试探?说要带你走,意思就是……”
他忽然语塞,只能调转了话头,“为什么这么想回宫?就因为你是大燕的长帝姬?”
纯钧的表情怅然,笑容中有几分苦涩:“不——因为我是燕承佑的姐姐。燕宫之中等级森严,规矩甚多,虽然坐享荣华,其实比不上这里的半分。可我还是对它魂牵梦萦,只因为我答应过阿矜,要和他同舟共济,休戚与共。我俩自幼丧母,相依为命着长大,后来先帝崩殂,万钧的重担压在了他身上……琐尾流离,我不该抛下他。”
即便过去了很久,也已经接受了骨肉分离的事实,每每提起,还是会忍不住哽咽泪流。莫襄见她垂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并不是你的错。”他帮她拭泪,“相辅相不一定要相守相依。只要有纯钧剑在,燕朝就会在。燕朝无恙,你的阿矜自然不会有事。”
纯钧噗嗤一声笑了,眼中还含着泪花:“你也信那个呀——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相传数百年之前,天下无主,蛮夷、北翟、汉人纷纷封疆划界,各自为王。中原以内,则是晋、齐、楚、燕四国为其中佼佼。其中燕国地处正中,以赤堇山为尊建立王畿,易攻难守,但国民俗厚,尚诗礼,丰神明,百姓春耕秋种,安居乐业,所以国富民强,河清海晏。
晋、齐、楚三国觊觎燕国国土广沃,早动了吞并之心,暗中勾结之后,借故向燕□□借燕国的传世之剑——纯钧。
传说纯钧剑为子治大师绝唱,以赤堇山出锡,若耶溪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子治大师承天之命,呕心沥血,锻铸造十载此剑方成,而其人也力竭而亡①。燕□□将此剑视作传世之宝,将子治大师厚葬之后,又修玉璧之台,设金玉之犊,将纯钧妥善存放,定位镇国之剑。
对于燕人而言,纯钧剑便是天子的玉玺,臣子的绶带,大燕的精魂所在。
如此无礼的要求,理所当然被燕□□一口回绝。三国便以此为由,向燕国发难。短短两个月内就集结了大部兵力攻打燕国,他们蓄谋已久,自然让猝不及防的燕国猝不及防,节节败退。鏖战半年,最后只剩下一个燕都,偏偏二国迟迟攻不下,索性围城。一围围了整整七个月,城内断粮断响,百姓民不聊生。燕王自知气数已尽,不忍看臣民受苦,便交代好后事,决定在齐、楚攻城时投降——而他,要带着纯钧剑一并葬入赤堇山,死也不能要人得到大燕的精魂。
攻城那日,燕王伴着阴沉的天色登上城墙最高处,以血祭剑,祈求大燕无辜百姓从此平安喜乐,不再受战乱之苦,然后自刎于世人面前。就在燕王死后,饮血的纯钧剑直直插入地上,自剑身绽出一团光芒,就像是天上的星宿般深邃而明亮。顷刻之间,云消雾散,曜日东升,天边隐隐有凰鸣之声传来。齐、楚二军大乱,认为这是上天降下的神罚,不敢再攻,不战而败。
三国兴师动众两年,其间残杀燕国子民无数,甚至穷凶恶极的围城数月,结果大败而归。平日里压迫的小国纷纷借势反抗,晋、齐、楚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为千夫所指。为了平息天下人之愤,三国便联合拥燕国称帝,当着纯钧剑祭天地祖先,歃血为誓,立下了生生世世都不得入侵燕国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