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楼现在很吵。
赌徒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但是猫叫仍旧连绵不绝。这栋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大概会觉得很吵。
陆旗牵着万彬彬的手。
楼道内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腐烂、再发酵,最终酝酿出这种一般人绝对无?法忍受的气味。
陆旗还在抽空问着问题:
“你今年几岁啦?”
“十?……十?三。”
万彬彬说。
这倒是让陆旗有些惊讶,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镜子?当中,万彬彬看上去又瘦又小,他估计大概是八岁或九岁,没想到实际上他已经到了初中生的年纪。
“有上学吗?”
“……”
万彬彬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上学……是什么?”
这下换陆旗不知道怎么回答比较好了。
“嗯……是一种比较有意思的经历?”陆旗绞尽脑汁,他自?己倒是不觉得上学时多有意思,作为一个边缘人,好像每天都在混日子?,“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有意思、有些人会觉得没意思,但是只要在那里,你就能学到许多。”
“……”
万彬彬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模样,晃了晃脑袋。
陆旗完全?不清楚万彬彬的家庭是什么情况,但他觉得很可能不大乐观,毕竟,如果是正常的,镜子?里就不会出现这样的异常。
打他骂他的醉汉、虐猫的学生……这栋楼充满了他的痛苦。
陆旗牵着他,总算走到了四楼。
虽然楼梯看上去很短,但走起来却很长。
四楼的门外贴着大红色的对联。
有个人影站在门口,看上去有几分佝偻和萎缩。从?身形判断,这是一名老年人,他甚至握着一根拐杖。
老人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陆旗捏紧万彬彬的手,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这才?看清,老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岁月在他的脸上雕刻下难以磨灭的痕迹,然而更加古怪的是,老人的两只眼睛被黑洞洞的缺口取代。他的眼珠好似被人生生挖走,只留下不平整的坑洞。
脸上蛇一般弯曲的皱纹爬入坑洞,将那坑洞填满。
他没有眼睛。
老人就这么站在门口。陆旗牵着万彬彬走过时,万彬彬的眼睛紧紧盯着老人。
老人虽然没有眼睛,耳朵却很灵敏。他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动静,有了一丝反应,拄着拐杖移动了几步。
啪、啪、啪、啪。
万彬彬的手忽然握紧陆旗的手,小男孩的手明明很冰,陆旗却从?他的动作上感到了一丝灼热。
“走开,别在这儿碍眼。”
老人干瘪的嘴唇里吐出毫无?起伏的音调,“滚,滚回去,醉鬼的儿子?!”
他的拐杖不断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老人似乎越说越激动,扬起自?己的拐杖,就往万彬彬的身上敲。
陆旗连忙替万彬彬挡住。
他本?想着佝偻老人的拐杖没多少?力度,但当那拐杖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错了。陆旗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一震,有种骨头?尽碎的错觉。
或许这正是因?为,万彬彬挨拐杖打时,痛苦就是这么深。
“滚!滚!”
“吵死了!你和你那醉鬼爹,吵死了!要是你能乖点,他会打你吗?啊?害得我晚上睡不着!”
“滚回你家里去!”
老人举起拐杖,更加激动了。
陆旗护着万彬彬,走上楼梯。
老人没有追上来,但万彬彬的嘴唇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发白发青。看得出他很是委屈,然而无?从?诉说。
陆旗揉了揉他的头?发。
万彬彬细声细气:“我想……回家……”
“嗯。我带你回你家。”
“我想……见到爸爸。”万彬彬说,“也想见到妈妈……”
“嗯。会见到的。”
陆旗安慰道。
从?四楼到五楼的楼梯似乎很长,走不到尽头?。陆旗走了许久,仍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
正在他苦恼之时,一道声音从?楼上传来。
“彬彬。”
男人的声音。
比陆旗至今为止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更加沉闷、有威严,仅仅是听?到两个字而已,他便有了无?法呼吸的感觉。
万彬彬从?他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接着,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陆旗想拉住他,但他和万彬彬之间好像隔了很远,无?论怎么伸手都没法抓住对方。他有些急躁地冲上楼梯,却始终和万彬彬保持一段距离。
万彬彬走到了五楼门口。
陆旗此时也看清了等待万彬彬的男人,对方很是高大,陆旗怀疑对方至少?有两个他那么壮实。
这个男人没有脸,他的脸是一张白纸,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什么都没有。
陆旗嗅到了一股酒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