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更加猛烈。
“谈影。”
陆旗轻声呼唤着自家大儿子的名字,脚下的影子微微扭曲,显示出一副张牙舞爪的姿态,将他身边围住。
有如水草的黑色长发从影子当中分出一缕,柔顺又冰冷的黑发缠绕上陆旗的指尖,然后紧紧缠绕,带着一丝不由分说的意味。但无言的本体并没有出现,她在黑暗中悄悄窥视着一切。
谈影和无言都很紧张——陆旗能够感?觉到这种氛围,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警惕着什么。
红布?歌谣?还是腐烂的果实?
他向前走了一步,眼睛捕捉到一瞬亮光,足尖狠狠地将黑暗中某个蠢动的东西压在了泥土当中。被他踩住的玩意儿软乎乎的,有点像是一坨棉花。他用手电筒一照,果然是个布娃娃,只是这布娃娃长得确实猎奇:她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看着陆旗,眼睛与嘴巴歪扭,沾满了泥土和腐烂红枣。
“还会动?能听懂中文吗?”
陆旗问着,又碾了碾,看到娃娃的脑袋开始了微弱的转动。但只过了几秒,娃娃就放弃了努力,脑袋又转动一百八十度,脸对着泥土直直栽了下去,接着便不再动弹。
他的影子包裹住倒下的娃娃,很快又散开,代表谈影解除对她的警戒。
因为“某种东西”已经不在娃娃身上。
下一秒,陆旗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重?,接着是脑袋,伴随着轻柔的噗噗声,越来越多?的软家伙扑到了他的身上。但无言显然不会允许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继续放肆,缠绕在陆旗指尖的黑色忽然暴涨,原本柔软的黑发变作千百利刃,竟然直直刺入了那些柔软之物的身体里。
黑发如同?无数只灵活的蛇头般散开,很快,没有软乎乎的东西再冒出来——陆旗看到,挂在“尖矛”上的是布偶。很多?个布偶,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只有脑袋,有的缺胳膊少腿却有脑袋。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模样的娃娃,也有些小的像是仿照婴儿的形态做出来的。
有些好像是工作人员准备的娃娃,肚子里塞了些棉花和发声设备。但是,更多的则是肚子当中完全空着,没有填充棉花,反倒是填充了一些浆糊一般的腐烂物质。被黑发刺穿后,那些黏糊的物质就流了出来,显现出比血更加深的红黑色。
又是枣子和其他东西腐烂的产物。
陆旗皱起眉头,有几个娃娃动了动脑袋,但又很快放弃了和这黑发斗争,软趴趴地垂下了四肢。
娃娃虽然停下了动作,但是黑暗中操纵着娃娃的那个“东西”没有停下。陆旗听到啪啪声响,叹了口气。黑暗里绝不现身的家伙正往他身上投掷花生和枣子,仿佛是什么迁怒于他的小孩子。
“我再问一次,你是谁?”
陆旗说着,伸出手抓住一枚差点砸到他身上的枣子——这枣子倒是没有腐烂,完好无损,但是已经完全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又放了不知多久,几乎相当于一块啃不动的石头,捏在手心也硬的出奇,“如果你一直恶作剧,我会生气的。”
“……”
啪、啪、啪。闷闷的轻响没有停止,陆旗捏碎最后一个砸到自己身上的花生外壳:“虽然我很少生气,但你这样不太好。”
话音未落,黑暗中“那东西”投掷的行为已经停止,因为它感?觉到了不妙,想要溜之大吉。
然而,就在它溜掉的前一刻,暴起的黑色长发竟然已经飞涨到几乎将周围十米完全包裹的程度!但它们连树的一丝一毫都没有碰到,就像是盯准了“它”一样,即使看不到“它”具体的形态,却将“它”严严实实地包裹住,然后吊了起来。
半空中掉下无数枣子、桂圆与花生,还未落地就被黑影吞了进去,甚至没发出声响。
黑发将“它”高高吊起,陆旗举起手电,强光照射下,他看清楚了“它”的脸。
一张属于女性的脸,看上去大概有三四十岁
并不漂亮。不漂亮的原因是,她的脸惨白,不似人类健康的脸色。而且她的脸上还有一层快要剥落的死皮,嘴唇干裂、眼睛和鼻子也不够好看,更别提她的牙齿,如同?兔牙凸了出来。皮肤上许多黑色的斑点也让她看上去更加不符合大众审美,而且……
她的脸那么老,体型却只是孩童,看上去恐怕只有十岁左右。
简直像是充满违和感?的拼装娃娃。
她的眼睛盯着陆旗,满是新奇和打量。陆旗也回望她,目光下移,他很快发现,成年女性模样的少女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她的腹部往下,缺少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一副血肉模糊的模样。
“……子宫?”
陆旗喃喃道。但他其实不敢确认,因为他对这方面所知甚少,只是勉勉强强觉得是少了这部分——成年女性模样的少女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任由许多?黑红血液从身体里流出,好像血对于她来说是无穷无尽的。
这也难怪,毕竟她不是活人,甚至不是怪谈,而是滞留的鬼魂。
成年女性模样的少女看着陆旗,笑了起来。
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恶意,那双眼睛当中没有属于成年人的智慧,透着一股子傻气。
无言的黑发没有放松,成年女性模样的少女勉强做出几个小小的动作。她捂住自己缺失的那部分肉/体,仿佛那一部分还在。陆旗甚至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慈爱来,但不过转瞬即逝,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呆滞。
“——”
她的嘴巴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陆旗却从干裂的嘴唇翕动之中,读出她所说的话:
男人。姜原村的男人。
该死。
……
……
红布飘荡。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
此起彼伏的,某种机器的声音响了起来,化作令人烦躁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