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接过册子翻了几下,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不识字呢……”
满江雪说:“这是紫音心经,也是云华宫各峰大弟子才能修习的心法,一般人学不成,世间只剩这一本了,是孤品。”
尹秋张大了嘴:“那就是独一无二的东西了,好厉害。”
满江雪瞥了眼房内的书架和书案,问尹秋说:“困不困?”
尹秋其实是困的,她不仅困,还很冷,头也疼得厉害,只是不想被满江雪看出来所以一直忍着,且她见了满江雪,已然将先前和孟璟的不愉快都抛了去,又想着满江雪此时拿出这本《紫音心经》给她看,应是有什么用意,便回道:“不困的,师叔要做什么?”
满江雪说:“想不想练字?想的话我教你。”
尹秋微怔,继而露出前所未有的欣然笑意:“真的?”
满江雪摸摸她的头,说:“先等一等我。”
满江雪又点了几盏烛火,搁在书案上,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后,又替尹秋穿好衣裳,末了便抱着她坐到了书案前。
尹秋的鞋子还在盆里泡着,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的给她穿,满江雪便令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扶着尹秋的腰,一手教她怎么执笔。
门窗紧闭下,屋内并无炭火,也无冷风,可有满江雪在,尹秋觉得温暖极了,满江雪怎么教,她就怎么照着做,纵然她还不会写字,但有满江雪手把手地带着她落笔,那纯白的纸上便书写出了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文字。
这是尹秋生平第一次握笔书写。
许多年后,尹秋日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手好字连书法大家都不吝称赞,那时的她总也忘不了如今的这个夜晚,她靠在满江雪怀里,满江雪握着她的手,教她一撇一捺,教她横折竖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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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么?”满江雪说。
“好看!”尹秋很开心,“虽然我还不认得这些是什么字,但我觉得好看的。”
“方才教你临摹的,都是紫音心经的内容。”满江雪研着墨,容颜在微微跳动的烛光中显得很柔和。
尹秋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轻轻笑了起来:“可你先前不是说,这心法只有大弟子才能修习吗?怎么能拿给我看呢?”
闻言,满江雪无声地翘起了嘴角,言语中含了点揶揄:“左右你也看不懂,无妨。”
尹秋眨了眨眼,十分认真地看着满江雪的笑颜。
深发雪肤,容貌清隽,她的侧脸瞧来轮廓清晰,整个人仿佛浸润在月光中,无暇而又美好。
尹秋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卷,又像是在观览一片绝佳的美景,她觉得满江雪实在是太美了,尹秋以前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美的人,更不提满江雪离她如此近,还这么亲密地抱着她。
就像天上的月亮那么漂亮,但能拥有月亮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满江雪和月亮一样好看,可她现在却算是被尹秋拥有着的,尹秋有些庆幸地想,她比那些倾慕月亮,却无法触及月亮的人要幸福多了。
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人来争抢,满江雪在这里,她也在这里,这个小小的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就算她去了那个云华宫,就要一个人住在什么弟子房,不能再和满江雪天天住一起了,可当下的这点温存时光,已经很令尹秋感到满足了。
“傻笑什么?”满江雪忽然目光一转,朝尹秋看了过来。
“没、没有……”尹秋忙别过脸,莫名地不敢看她。
“这本册子暂时交给你保管,”满江雪说,“别弄丢了。”
尹秋受宠若惊,却是犹豫:“这么宝贵的东西……不太好罢?”
满江雪顿了一下,搁了笔看着她,轻声说:“没什么不好,这是你娘当年在宫里抄写的。”
尹秋顿时愣住:“这……是娘亲的笔迹?”
满江雪点了点头:“师姐的字是同辈弟子中写得最好的,你要向她看齐,日后入了云华宫,进了学堂,也要好好儿用功,知道么?”
万万没想到这本心法竟然是娘亲亲笔所写,尹秋出生以来头一回接触到了关于娘亲的物什,一时心海澎湃,内心复杂。
毕竟时间有限,眼下也还算不得正式识字,尹秋依葫芦画瓢地写了一会儿,满江雪便将她抱回床上,洗漱一番后脱了衣躺在了尹秋身边。
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尹秋十分安心,枕着满江雪的手臂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渐亮,驿站内的弟子们按时起床练剑,满江雪只是浅眠,并未睡熟,听见楼下传来的人语声,便将怀里的尹秋轻轻放到一边,穿好衣物行出了门去。
驿站内设有专门的练武场,不算大,但也够弟子们活动了,满江雪看了一会儿他们练剑的情况,适当指点了几句,回到厅堂的路上,碰见了昨晚捡到尹秋衣裳的那名弟子。
“师叔早。”那弟子首先问安道。
一瞬回想起昨夜尹秋的种种不寻常表现,满江雪抬眸瞧了瞧不远处的汤房,问道:“昨天都有什么人用过汤房?”
那弟子想了一阵,说:“这阵子天冷,洗澡的人不算太多,昨日么……我只瞧见季师姐带回来的小师弟去过,旁的人就不知道了。”
满江雪对她这话毫不意外,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那弟子回想片刻:“吃过晚饭之后。”
满江雪“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待会儿再请个大夫给他瞧瞧,问清楚这两日能否上路,尽快回来向我禀报。”
那弟子领了命,很快便退了下去。
今日雪停,风也不大,连日里密集的云层疏散开来,泄露出几缕难得的浅金光带,投在院中的皑皑积雪上,反射出微微闪烁的星光。
林木披雪衣,屋檐挂玉钩,假山水池都已被冻结,满覆寒霜,只有一处水池破了薄冰,露出荡着涟漪的清澈池水。
满江雪看着那破冰处,微微皱起了眉。
“师叔在看什么?”有人在身后问道。
满江雪回头看去,便见陆怀薇正朝她走来,旁边还跟着季晚疏。
这两人手中的剑都未入鞘,且气息也都有些紊乱,看样子是刚一起切磋了剑术,满江雪收回视线,说:“我在看这池子,有缠斗的痕迹。”
“缠斗?”陆怀薇立即投去目光,打量着说,“看雪上的脚印,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人都从汤房过来,”季晚疏接着说,“且都不会功夫,但一个占了上风,另一个没有还手之力。”
“占上风的把另一人推进了池子里,”陆怀薇面露诧异,“这……”
此情此景,此等分析,三人都心如明镜。
先不说这驿站还有几个不会功夫的人,仅观那脚印的大小,就不难猜出这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