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两手都出了汗,指节泛白,她侧目看去,竟见教导师姐领着一队护卫弟子赶了过?来,人群后?方还若隐若现地飘荡着一截雪白的裙角,尹秋定睛细看一阵,看到那人腰间别?着的一把?银质匕首,不禁喜出望外?。
是满江雪!
“你?们天音峰是越发猖狂了!”教导师姐挥着鞭子,指着那些女弟子骂道,“往年你?们要来挑人干苦力,我想着新弟子多做些事未尝不是一种锻炼,缺两堂课也无妨,所以自?来便不与你?们多计较,而今你?们得寸进尺,都动起手直接抢人来了!真当我这里的新弟子们都好欺负么!”
这教导师姐名为许连枝,二十八、九的年纪,统管新弟子院已有多年,因着严厉的作风与不苟言笑的性情,在宫中颇有威望,如今各峰各脉的弟子们,哪个不是经?她手教导出来的?就连叶芝兰与季晚疏等人也要给她几分薄面,说夸张点?,许连枝算不少人半个师父,这几名天音峰的女弟子自?然也不例外?,算是她半个徒弟。
眼见许连枝闻风而来,又有满江雪亲自?到场,这些女弟子自?知情势不妙,不敢再作威作福,忙不迭齐刷刷跪倒在地。
“见过?师叔,见过?许师姐!”
许连枝虽比满江雪年长几岁,但两人地位不同,辈分也不同,是以许连枝也要对满江雪尊称一声“师叔”,她率先发了话,尔后?便转过?身道:“真是气?死我了,拿我们新弟子院当杂役院,师叔既然也在场,此事就由?你?来定夺罢。”
阴沉天光下?,满江雪一身雪白,浑身上下?白得耀眼,好似在发光,她适才得了暗卫弟子的通报,听说了此事,便立即朝这处赶了来,还好来得及时,没拖到尹秋几人被带走。
“谁叫你?们来的?”一阵短暂的寂静后?,满江雪轻声问道。
女弟子们都惧怕她,也不敢如实报了丁怜真的姓名,都战战兢兢地跪着不说话。
“你?们不答,那我就默认是程长老命你?们来的,”满江雪说,“去将程长老请来。”
一名护卫弟子领了命,当即就要前往天音峰请人,那为首的女弟子暗道不好,赶紧抬头道:“师叔且慢!弟子们来此并非程长老的命令,而是,而是……”
许连枝拔高声量道:“还不快说!”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交换了一下?眼神,那女弟子紧皱着眉,犹豫不决道:“是……是丁师姐。”
满江雪看着她:“哪个丁师姐?”
那女弟子又是一阵支吾,末了才放低声音道:“是丁怜真……丁师姐。”
满江雪毫不意外?。
倒是许连枝又骂了起来:“又是她!又是那个丁怜真!你?们天音峰人人唯她马首是瞻,把?她捧得跟个土皇帝一般,真是无法无天!”
对比起她,满江雪就显得十分平静,她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淡淡道:“把?人叫来。”
那女弟子苦着脸,暗想这回是真的完蛋了,但也不敢迟疑,赶紧起身去找丁怜真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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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功夫后?,众人集结于刑堂大厅,满江雪坐在高堂上,许连枝坐在她右下?方,底下?跪了一片人影,包含尹秋与傅湘在内,只有孟璟一个人有椅子坐。
尹秋端端正正地跪着,抬头仰望着满江雪,她虽不敢开口?与满江雪说话,眼里却直白地流露出喜意,满江雪则支起手臂撑着头,越过?众人眸光温柔地回望着她。
尹秋抿抿嘴,笑了一下?,满江雪便也微微翘起了唇角,露出些许笑意。
大厅内气?氛紧张,人人都面无表情地静候着,傅湘无意间瞥见满江雪浅淡的笑容,又转动眼珠看见尹秋也在笑,她想,这两人隔空对视,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满师叔还真是平易近人,傅湘便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一笑。
谁知她一转眼,就看见斜前方的许连枝正凝眉瞪着自?己?。
傅湘嘴角一僵,赶紧埋下?了头。
不多时,便听堂外?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回头看去,便见丁怜真领着先前那名女弟子快步行来,还未抬眼看一看堂上坐着的人,丁怜真便沉沉跪下?,俯身道:“弟子丁怜真,拜见满师叔,拜见许师姐。”
许连枝见了她,眸光无比厌恶,但此处满江雪最?大,该由?她来主审,许连枝便侧目向满江雪投去眼神。
冬日天光不明,但凡是室内便都少不了灯盏,满江雪把?玩着匕首,那锋利的薄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寂的寒光,映在满江雪情绪不明的眸底。
“说说罢。”
丁怜真直起身来,说道:“回师叔的话,锻剑阁一向缺人手,这您是知道的,弟子也一直负责到弟子院挑人打下?手,这也是程长老派给弟子的任务,今日弟子身体抱恙,便吩咐了身边这位师妹替我走一趟,来的路上我也问过?她了,没想到她们竟会这般行事,说到底弟子也是难辞其咎,还请师叔责罚。”
满江雪眸光一转,看向那名女弟子:“言下?之意,并非她唆使你?殴打新弟子,而是你?自?己?的主意?”
那女弟子面色不豫,看看丁怜真,后?者却并不看她,那女弟子暗暗咬了牙,点?头道:“是,丁师姐只叫我们来挑人……”她说到此处,又急忙道,“可弟子委实没有诚心殴打过?谁,那孟璟态度恶劣,且还是他先来动手打人的,我与几位师妹好言好语,却被他无缘无故一顿臭骂,还挨了他的踹,弟子们纵然有错,可也是他有错在先,何?况他本就有病,也不是我们打的,还请师叔明鉴!”
孟璟哪里听得惯她这样污蔑自?己??白着脸道:“你?胡说!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整我,况且你?之前也承认了,你?说你?就是故意为难我来的,正是因为我昨日帮了尹秋,没叫她跟你?们去天音峰,你?们便要报复我,再说也不是我先动手,是你?们先来抓着我的!”
那女弟子正要反驳,丁怜真却是抢先道:“小师弟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她们合起伙来整你??历来的新弟子中,有哪一个没去我们天音峰打过?杂?我来时听这位师妹说了,是你?抗命不从在前,还恶语伤人,既然许师姐也在此处,那弟子斗胆一问,按照宫规,不服从前辈命令者,是不是该交由?刑堂惩治?”
此话完毕,她又紧跟着道:“若是该弟子冥顽不灵,不仅不肯去刑堂受罚,还对师姐大打出手,又该不该及时制止?而制伏这等品行不端、目无尊长的弟子,又是不是要被判一个殴打同门的罪名?这些疑问,弟子属实不大清楚,还请满师叔与许师姐替弟子解一解惑。”
她这番话不可谓不高明,娓娓道来间,既指明孟璟抗命不遵,行凶在先,又替打人的女弟子们洗脱了罪名,且还有理?有据,让人一时间只能跟着她的思路走,考量起她这几个问题来。
许连枝虽然不待见丁怜真,但也如实回道:“不服从命令,是为不敬,先打人者,是为不尊,你?说的这些,的确有道理?。”
孟璟一听这是要给自?己?定罪的势头,便要立即替自?己?辩解,尹秋一把?拉住他,小声道:“你?别?说话,有师叔和教导师姐在,她们不会有失公允的。”
果然,尹秋适才说完,许连枝又继续道:“但是,关于你?们天音峰来弟子院挑人的事,我从前就声明过?,不可强迫,不可威逼,何?况孟璟一个不曾习武的小辈,又还带着病,他做得来你?们锻剑阁那些差事?那些沉甸甸的玄铁他抱得动几个?就算他不愿去,你?们也不该生?拉硬拽,更不该群起而攻之。以多欺少,压迫同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任你?嘴里说出花儿来也推翻不得。”
丁怜真说:“那么请问许师姐可有在场?你?可曾亲耳听到弟子们强迫他了?”
许连枝说:“废话,我要在场还能叫她们打起来?”
丁怜真又说:“那就是了,仅凭孟璟一面之词,如何?就断定我们天音峰强迫他?”她说罢,扭头看着尹秋与傅湘,“不过?两位小师妹倒是在场的,那你?们又亲耳听见了么?”
尹秋与傅湘在事发之时隔得那样远,当然什么也没听见。
见她二人表情凝重地摇了头,丁怜真浅笑起来,不说话了。
她正暗自?得意着,忽听久未言语的满江雪道:“她们没听见,我这里倒是有人听见了。”
言毕,便见一名身着黑衣的暗卫弟子站到了满江雪身边。
“弟子是宫中暗卫,由?满师叔管辖,先前事发之时正好路过?弟子院,恰巧目睹了一切,丁师姐,你?们天音峰这几位女弟子,的确对孟璟有所强迫,且她们口?称孟璟是惹恼了你?,故而今日才专程来挑他的刺,弟子亲耳所闻,绝无半句虚言,个中详情也早已禀报过?师叔,望在场的诸位同门周知。”
听到这番话,丁怜真脸色微变,几个女弟子也是满脸惊慌,将头埋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