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就着热水洗了把脸,漱了口?,正梳头时,几个侍女挑开纱帐行进来,手里抱着几套颜色各异的衣裳,见了她便都露出?款款笑意。
“小?主醒了?这是?教?主吩咐奴婢们送来的,小?主看看喜欢哪套?”
尹秋瞧了瞧她们,有点不太?适应被?人这样伺候,她正犹豫着,便听南宫悯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说:“挑挑看罢,你该换身干净衣裳了。”
尹秋立在梳妆台边,左看右看,末了指着一名侍女手上的白裙道?:“我要这个。”
那侍女如同得了什么恩赐一般,立即欢欢喜喜地上前?了两步,南宫悯却摆手道?:“既是?过年,便该穿点颜色亮丽的,换一个。”
尹秋只好换一个:“那就……”
“青色也不好,”南宫悯再一次截了她的话,“再挑挑。”
尹秋看着她的眼色,手指头在几名侍女身上一一游移着,最后停在了正对面那人身上。
她还没开口?说话,南宫悯就已笑了起来:“红色好,喜庆。”
这哪是?让她挑?
尹秋心中腹诽,面上却表现得乖顺,接过那侍女递来的红裙,躲在帘子后头换上了。
云华宫弟子服都以素净的白色为主,尹秋也自来没有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裙,她对着铜镜打量了自己?几眼,还有些不大习惯。
“跟姑姑穿一样的颜色,甚好,”南宫悯宠溺地摸摸尹秋的头,“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着就让人心情明朗。”
尹秋缩了缩脖子,躲开南宫悯的触碰,抬起眼看着她说:“我饿了。”
南宫悯便拉过她的手朝外厅行去,温和道?:“那就用早膳去。”
一晃眼,尹秋在紫薇教?也已待了好些天,这期间,南宫悯对她十分怜爱,真就像是?一个温柔的长辈那般,不仅派了几名侍女服侍尹秋,还亲手给她穿过衣,梳过发,把她照顾得妥帖周到。
要不是?记得此?人都干过什么恶事,尹秋好些次几乎都要忘了她是?魔教?教?主,差点就要亲近她了。
不能?掉以轻心,除了师叔,没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
尹秋在心中默默敲打自己?,又默默抽回了被?南宫悯握着的手。
两人一同用了早膳,南宫悯便又带着尹秋出?了大殿游玩,和云华宫不同,紫薇教?并未建在高山之上,乃是?座落在一处低矮的盆地,四面都被?高山所环绕,有天然的屏障抵御外敌进犯,易守难攻,且这里景致也与云华山有着天差地别,虽无钟灵毓秀的山林草木,却有险山怪峡,重峦叠嶂,四处都展现着独特的奇光异彩。
这是?尹秋来到紫薇教?后第一次出?门,见得各类奇景,心情不由豁然开朗,心中积压的愁闷也舒缓不少?,她下意识想同身边的人欢呼一声,又立马想起身侧站着的不是?满江雪,便立即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站得规规矩矩。
见状,南宫悯弯唇一笑,问道?:“怎么,想起满江雪了?”
尹秋瞥她一眼,没吭声。
南宫悯说:“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何?”
尹秋说:“什么好消息?”
南宫悯说:“你先叫我一声姑姑,叫了我便告诉你。”
尹秋满脸都写着抗拒。
“是?关于?满江雪的,”南宫悯端详着她,“你不想听听么?”
尹秋微抬了眼睫,却还是?没出?声。
“不叫就算了。”南宫悯倒也不强迫她。
尹秋想了想,试探着说:“你先告诉我不行吗?”
南宫悯微笑:“不行。”
尹秋纠结半晌,终是?因着满江雪败下阵来,细若蚊足地喊了一声:“姑姑……”
南宫悯凑近她几分,笑得惬意:“什么?”
尹秋咬了咬嘴唇,负气地道?:“姑姑!”
“不够真诚,”南宫悯有心逗弄她,“你在满江雪面前?是?怎么叫她师叔的?”
尹秋心道?你能?和师叔相提并论吗?但还是?忍着不适尽量轻声说:“姑姑。”
南宫悯这才面露满意之色,开口?道?:“我今早得了一封飞鸽传书,说是?满江雪连夜离开了云华宫,估计是?要来救你。”
尹秋登时目光一亮。
“可别高兴的太?早,”南宫悯说,“她只带了季晚疏一个人来,未免也太?不将我紫薇教?放在眼里。”
尹秋听了这话,方才那点欣喜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南宫悯会知道?满江雪的踪迹,必是?云华宫有人跟她通风报信,那她一定?会设下天罗地网等候满江雪。
师叔只带了季师姐一个人来,要想对抗紫薇教?,岂不是?以卵击石?
尹秋忽然不想她来了。
可她不来,自己?又该怎么离开?
“她倒也该来的,”南宫悯摘了一片翠绿的树叶,把玩着说,“当年她没能?救得了你娘,如今么,拼了命也得救你才是?。”
尹秋侧目瞧着她,不由地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要对如意门下杀手?”
南宫悯轻笑一声:“这还不简单?江湖纷争,自来便是?你对付我,我对付你,没有谁是?清白的,我不对付如意门,他们迟早也会和云华宫联合起来对付我。”
尹秋默然。
见她不接话了,南宫悯又道?:“我登位时十三岁,”她伸手在尹秋头顶比划了一下,“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那时云华宫老掌门还未去世,她想趁着我羽翼未丰将紫薇教?一网打尽,好些次差点杀了我,加上你娘拜在云华宫,又是?首席大弟子,云华宫与如意门更是?亲上加亲,势力壮大,我若要他们分崩离析,就只能?从你娘下手,好在是?筹谋几年如愿以偿了,不然今日么,我怕是?已经投了胎,还不知在哪处玩泥巴。”
尹秋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爹的?还认他做了义弟。”
南宫悯轻叹:“你爹?他是?个苦命人。”
对于?娘亲的生平事迹,尹秋早已有所耳闻,但对于?爹爹,她还是?知之甚少?,闻言便问道?:“他怎么了?”
“他幼年是?在如意门长大的,”南宫悯边走边说,带着尹秋在山道?上慢行,“尹氏夫妇是?如意门的管事,原本日子过得不错,却撞见了不该看的,被?人给害了,两口?子都成?了又哑又瞎的废人,你爹小?小?年纪,本该进学堂好生念书,却因着爹娘残疾生活不能?自理,便在如意门里当起了低等杂役,就靠那点月钱养活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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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尹宣不过六七岁,还不如院子里的一根树苗高。
在尹氏夫妇没有出?事前?,夫妻俩本分守礼,又是?统管下人的管事,将沈家上下种种事宜打点的井井有条,颇受沈家人称赞,加上儿子尹宣读书用功,性子稳重,出?身虽不好,却比大户人家的孩子还要出?色,是?以尹家这三口?人,在如意门中也算混得有声有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某日尹宣放了学,照常回到独院里,却瞧见爹娘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找了大夫来看,才知道?他两人是?中了毒,命虽是?救回来了,却落了眼疾和哑疾。
家中遭此?大难,尹宣伤心欲绝,六神无主,沈老门主查了几个月也没查出?是?谁下的毒手,尹氏夫妇看不见,也说不得,尹宣要他们拿笔写下那人的名字,两口?子却是?着急得哇哇乱叫,怎么也不肯写。
一朝失势,从前?有多风光,多受人尊敬,此?后就有多落魄,多为人嫌弃。
一开始沈家还能?顾念旧情养着尹家三口?人,可日子一长,便也不想管了,毕竟谁愿意养着两个废人呢?尹宣只能?弃了学业,当起杂役挣口?吃的,日子过得分外艰难,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后,一天夜里,尹氏夫妇忽然挂了白绫上吊自尽,而双亲尸骨还未收敛,尹宣又被?人恶意栽赃,说他偷窃银钱,被?几个小?厮乱棍打下了山,就此?成?了个孤苦无依的孤儿。
“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一家酒楼给老板当仆人,”南宫悯挑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口?吻淡得听不出?情绪,“父亲带我去赴宴,我们一行十多人吃酒玩乐时,你爹就跟在那老板身后忙前?忙后,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