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晒热了积雪,珠子似的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落下来,像下了一场稀疏的小雨,被斜风一吹,落去了红枫环绕的水池边。
那池水碧绿,里头游动着大片五彩斑斓的锦鲤,南宫悯立在池边,手里端着一盒鱼食,正十?分清闲地喂着鱼儿。
“教主,温护法来了。”
一名侍女在后头低声?禀道。
南宫悯投食的动作不停,只头也不回地道:“叫她?过来。”
那侍女福了一礼,立即退出园林传话?,不多时,温朝雨入了园内,在南宫悯侧后方站定,开口?道:“教主找我来有什么?事?”
南宫悯搁下食盒,转身看了温朝雨一眼,抬腿行进了水榭。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
温朝雨在冷风中咳嗽一阵,也跟着她?一瘸一拐地入了凉亭。
“你?这伤怎么?愈发严重了,”南宫悯在矮几?前坐下,似笑非笑地斟了茶,“连你?那把大刀也不见带,有这么?虚弱?”
温朝雨直挺挺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我命苦,但凡行走江湖挨打的总是我,教主不会?明白?的。”
南宫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可?我看你?这伤也有好几?月了,不仅没什么?起色,今日见了倒像是又加重了一些,怎么?,云华宫一行又被满江雪打了?”
温朝雨顿了顿,淡淡地说:“倒是怪不到她?头上,这回进云华宫的人是秦护法,她?挨没挨打我不知道,反正我这伤是旧疾了,怨不得旁人。”
南宫悯微微嗤笑:“你?还挺大度,无论旧疾与否,不都是那满江雪下的手?你?不怨她?怨谁?”
温朝雨瞧了瞧南宫悯的神色,这才露出一贯的笑脸,说:“那当然是怨教主你?了,若非你?让我出去干坏事,我哪能受这气?”
南宫悯表情玩味,懒洋洋道:“怕是也怨不得我,你?此番出力?不讨好,被别人抢了功劳,还添了一身新?伤,关我何事?”
听她?此言,温朝雨眸光一动。
“你?也是教中的老人了,”南宫悯轻叹,呷了一口?茶水,“怎么?还不知道这教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了我?”
温朝雨低垂了眼眸,轻笑一声?,没搭话?。
南宫悯注视她?片刻,说:“你?本是四大护法之首,却毫无威信可?言,任由另外三个成日打你?的主意?,在你?身上不劳而获,空手套白?狼,你?这护法之首未免当的也太没出息。”
“那有什么?办法?”温朝雨动动身子靠上亭柱,满脸无所谓道,“你?都默认她?们欺负我了,我能怎么?办?”
南宫悯若有所指道:“若不是被人捏住了把柄,谁能欺负你?到这种地步?”
温朝雨扭头看着池子里的游鱼,说:“我可?没什么?把柄,你?别乱说。”
南宫悯哼笑一声?,站起身来,口?吻忽地冷淡了几?分:“说起来,此番你?倒是要感谢你?那徒儿,若没有她?在场,秦筝大可?背着我杀了你?,再将罪名栽赃给云华宫,以你?当时的情况,她?要杀你?很容易。”
温朝雨和南宫悯的相处方式一向?都很隐晦,即便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也不会?有谁轻易把话?摆明了讲,但南宫悯今日显然没心情和她?绕弯子,温朝雨得了这话?便也收敛起了伪装,没了笑意?。
“话?虽如此,但我的耐心也已快要耗尽,”南宫悯目光审视,语调透着冷意?,“这些年来,你?无数次因为季晚疏手下留情,坏我大计,这次虽然成功将尹秋带了回来,但也触碰到了我的底线,原本我是有心想栽培你?,但你?这般心不在焉且不思进取,那季晚疏,我便也留不得她?太久了。”
那日南宫悯若在场,眼见季晚疏中毒,她?定会?毫不犹豫杀了她?,季晚疏一死,云华宫就没了首席大弟子,对谢宜君来说是莫大的损失,毕竟像沈曼冬和季晚疏这样的剑术天才可?遇不可?求,杀了季晚疏,就能对紫薇教未来的发展有巨大好处。
南宫悯虽然心知温朝雨不会?杀了她?,但也没料到她?会?甘心做出让步,宁可?叫秦筝上位,也不拿自?己的前程当回事,紫薇教不像云华宫那般广收门徒,如今教中的四大护法虽个个都不容小觑,但南宫悯一直以来较为放心的都只有温朝雨一个,也因着这层关系,她?给了温朝雨很多特权。
然而特权之下,却并不见温朝雨有多感恩,她?为了个敌人,不顾自?己,也不顾紫薇教,这是令南宫悯不能忍受的地方。
温朝雨倏地抬眼,默然一阵才道:“我为何对她?手下留情,原因你?是清楚的。”
南宫悯眼神锐利,语调不改:“正因为我清楚,所以才要警告你?。”
温朝雨皱了皱眉,沉默下来。
“你?和她?绝无可?能,趁早斩断这情根,”南宫悯缓声?道,“其实你?要喜欢谁,轮不到我来管,但你?若因儿女情长?影响到我的计划,那么?我就不得不干涉一二。”
温朝雨忽然间烦乱无比,她?极少在南宫悯跟前表露情绪,但此刻也禁不住动气道:“你?既清楚我跟她?之间的事,也很明白?我对她?下不了手,那就不该次次都要我和她?对上,这样的结果你?早就能预料到,又何必故意?让我为难?”
南宫悯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要让你?为难,也就是要你?一次次铭记在心,你?跟她?没有可?能,”她?说着,侧身行到温朝雨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你?是紫薇教护法,她?是云华宫未来的掌门,孰轻孰重,还需要我来提醒?你?若真那么?放不下她?,教中的规矩你?也清楚,烈火池走一趟,脱层皮换身肉,只要你?能活下来,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但你?若没那个胆子,就给我在教中好好待着,尽心尽责做好你?这护法。”
温朝雨暗暗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毕现。
“怕的就是,你?愿意?为她?走烈火池,她?却不愿意?为你?舍弃云华宫,”南宫悯将她?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面不改色道,“退一万步讲,她?便是愿意?舍弃云华宫,又岂会?愿意?离开季家?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黄毛丫头,这些道理要我一遍遍讲给你?听么??”
指尖深陷掌心,掐破了那里的皮肉,温朝雨却感觉不到痛意?,她?噤声?良久,后才垂首道:“别说了,我都明白?。”
南宫悯瞥了她?一眼,回身在矮几?前坐下,淡然道:“她?与满江雪下山已久,说不定这两日就会?来紫薇教救人,到时候她?们若真来了,你?可?知道该怎么?做?”
温朝雨脸色凝重,低低地“嗯”了一声?:“知道。”
·
“小主,温护法出来了。”
尹秋正蹲在地上玩雪,一听这话?便赶紧站起身来,她?探头朝门外一看,果见温朝雨自?小径尽头缓步走了过来。
“温师叔!”尹秋急忙朝她?奔去,神情期盼,“我的信你?送到了吗?”
温朝雨脸色阴沉,看着尹秋顿住了脚步,老半天才说:“什么?信。”
尹秋一愣,情急道:“我那天让你?带给师叔的信啊,你?不会?忘了罢?”
温朝雨适才告别南宫悯,心里正烦躁得厉害,闻言便冷道:“忘了。”
忘了?!尹秋神情一变,失声?道:“你?怎么?能忘了?你?那天明明答应我的!”
温朝雨窝了一肚子火,正愁没个地方发泄,但见尹秋冲她?发脾气,便口?吻不善道:“答应你?又怎么??我言而无信又怎么??我一不是你?仆人,二不是你?属下,凭什么?要给你?办事。”
尹秋实在是无辜,莫名其妙地触了她?的霉头,还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对她?态度不好,尹秋被她?怼得一阵语塞,末了才回过神来,一脸古怪道:“忘了就忘了……你?凶我干什么??”
“就凶你?。”温朝雨毫无感情地说。
“你?——”尹秋委委屈屈地质问,“你?凭什么?凶我?”
“凭我是大人。”温朝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尹秋平白?受了她?一顿气,又摸不着头脑又觉心里难受,便气鼓鼓地指着温朝雨道:“你?这个坏女人!我讨厌你?!”
她?吼完这几?句,忍不住嘴角一瘪,眼圈立马就红了。
看见尹秋捂着嘴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温朝雨怔了半晌,总算在尹秋的哭声?中回了点神。
“哎呀你?哭什么??”温朝雨头疼不已,“我今天烦得要命,你?快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