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觉得自己小时候挺不是个东西,先生在世的时候每天替他处理那些层出不穷的破事,后来先生没了,他还没来得及从悲伤中走出来,又开始致力于把先生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说来就这么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纪桓后来也能为他出生入死,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很多钱。
纪桓年方十九就做了博士,可见学问相当不错,可他有点不太爱干正事。纪公子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什么荒唐玩什么,好像叛逆期永远都过不去了似的。纪延年妻子早逝,对独子就格外溺爱,儿子爱美人,他就养了不少漂亮的家伎。可惜纪公子专爱打野食,没事就顶着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流连花街柳巷章台伎馆,招摇撞骗,好不风流,也不怕人诟病。
本来他那博士干的好好的,每天无所事事正合他心意,可谁想到祸从天降,那位不怎么着调的九五至尊居然让他去带孩子!
开什么玩笑,他自己的儿子还带不好呢。
好在常山王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顽劣,与自己也算脾气相投。因此纪桓日日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前去长祚宫糊弄孩子。纪桓偷懒,这《诗》一讲起来,就拖了好多天,直到赵承病愈,他也没备新课。
纪桓所学极杂,却是最爱思无邪的诗三百,讲起来口若悬河,时不时说一个自己编的小故事,也不管是不是孩子能听的。此时的纪桓年纪尚幼,并不及赵承印象里博学,也没有出将入相后的眼界,可是灵活跳脱文采飞扬,每每看得赵承移不开目光。
赵承前世第一次见到纪桓时,那少年刚刚丧父,妻子难产而死,独自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如意,就这么卷入了那场争夺皇位的凶残战争中,九死一生。此后宦海沉浮,再到君臣猜忌,从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他只知道纪桓少年老成,却不知道他失怙前是这样无忧无虑的。赵承只恨不得让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一些才好,过得荒不荒唐也大可随他去。
只不过,他那风流也太碍眼了点。
然而投契归投契,纪桓几乎从不在长祚宫留宿。每每借口家里还有儿子要照看,晡时前准会溜走。其实他家里满打满算主人三口,仅供如意驱使的仆婢就有好几十,哪里轮的上他抱孩子?他最多在孩子不哭不闹心情不错的时候逗弄两下罢了。赵承一闻见他身上熏得幽深而似有还无的兰花香气,就知道这人一定是又要去哪鬼混的!
赵承一时暗恨,一时又想,做个不成器的纨绔没事糟蹋糟蹋家业,可也没什么不好。
哪知第二日,纪桓就成功地把赵承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大肚能容打了个支离破碎。
赵承一早见着纪桓,发现这人居然没换衣服,袖口还带着些许酒气。他太了解纪桓了,此人最重仪容,什么衣服熏什么香配什么冠,一天换一身绝不重样;就是正经朝服他都恨不得穿出花来。今天穿得这么随意,可见是在外头鬼混到天明,实在来不及了!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赵承今天对先生也就格外不恭敬——尤其是他无意中看见纪桓拿来擦手的那条脂粉气十足的新帕子后。赵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道:这可真好,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还连信物都交换上了!
纪桓自然是注意到了,可他没当回事。作为过来人,他非常理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精力充沛却又无处发泄的处境,这个时候不跟教书先生找点麻烦,还能怎么样呢?因此纪桓十分宽容地没有计较,可他的这番宽容落在赵承的眼里,却又满不是那么回事了。
赵承心里酸溜溜地想,这么急着讲书,连自己找茬都不在意了,待会怕是还约了哪家的美人吧?深感自己被忽视的赵承极度不悦,不管后来他们君臣关系如何紧张,至少在之前的很多年里,他在先生心里都是第一位的!如今可好,他居然为了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忽视自己!
赵承越想心里越窝火,越窝火就越找茬。纪桓尽管理解他,可不代表他那“刚正不阿”的公子脾气就能一直容忍。终于,在赵承又一次阴阳怪气地挑刺之后,纪桓把竹简一扔,笑眯眯地对赵承说道:“大王,臣还有些别的事,想告个假,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这长祚宫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有,除了赵承就是自己最大,告假自然得问常山王本人。纪桓觉得自己无比体贴:既然常山王念不下去书,那还不如让他先好好玩玩,等静下心来再念。告完假,纪桓满心欢喜地等着看那少年大喜过望的神色,可惜他没等到,因为赵承直接就拂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