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赵景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隐隐有了不可挽回之势。他虽然久不临朝,但总有些积威能镇着些心存不轨的宵小。可如今天子病危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五月,光禄勋萧扬迁云城太守。
五月,宗正赵广汉入狱。
六月,八名列侯因为上缴的祭祀用金子成色不纯,被褫夺爵位。
……
“长安城的太平日子结束了。”长祚宫中,赵承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夏天烈日炎炎,他把衣袖高高挽起,手里拿着把刀,正奋力涂改刚刚写得一塌糊涂的一支竹简。
这场即将愈演愈烈的腥风血雨不过才刚刚开了个头,连个人都还没死,赵承淡定得很。
纪桓坐在赵承旁边的案子后头,给自己倒了盏茶,那玉杯里热气蒸腾起来,看得赵承都觉得热。纪延年葬礼后纪桓大病了一场,最近才能刚出门,瘦得恨不得只剩了一把骨头。他对赵承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淡淡地说了句:“改得仔细点,好容易写对几个字,可别一并涂了。”
赵承:“……”
纪桓大病一场后,真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眼角眉梢的风流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沉静了不少,同赵承印象中的先生已有了八分相似。
除了他有时候说话实在太……不招人喜欢。
其实朝堂上出的这许多事,纪桓是真往心里去了。父亲临终的嘱托和世父沉重的告诫,如同两座大山一样压在纪桓心里,让他时时忧心恐慌。世父让他远离长安,父亲让他照顾赵承,其实都很简单——只要常山王就国,他作为王太傅理所当然要随行的。
常山王就国,就表示他永远与储君之位无缘,上头斗得你死我活的那些人,自然顾不上他们两只山高水远的小虾米。诸侯王在封国生活还是很自由的,虽然时常遭到弹劾,不过只要不谋反,日常犯点小罪也就被天子下诏斥责一下、罚点钱、最多削几个县。
可是,赵承愿意吗?
赵承不讲理而且喜怒无常,但他聪明、果敢、坚忍、重诺,优点比中山王和齐王加起来还多。如果有良臣辅佐,说不定真能中兴大周。他能甘心离开长安,当一个醉生梦死的诸侯王吗?
“先生,改好了。”赵承把竹简递到纪桓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正深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的纪桓深深看了他一眼,嗯,还尊师重道,想必谏言也是听得进的。
赵承哀叹,先生新丧父,还没能从巨大的悲伤里缓过来,整个人都恹恹的,这个时候跟他提就国的事,是不是不太好?何况文成侯去得蹊跷,先生一定还惦记着真相吧?
可是,会是谁呢?
他们二人已经这么恍惚地过了好一段日子了,完全不知道对方想得跟自己是一回事。
纪桓照例在晡食前离开了长祚宫。
这一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的,八成酝酿着大雨。纪桓推拒了赵承的挽留,坚持赶回家,如今他这父亲当得像模像样,进境一日千里——自从纪延年过世,他就逼着自己迅速长大成人,迫不及待地想为赵承和如意遮风挡雨。
长祚宫是前朝离宫了,旧,而且位置偏。出了长祚宫东门,到长安城还有挺长一段距离,这段路上一般会有稀稀落落几个人,可今天天气实在不好,人们都默契地没有出门,整条路上就只有纪桓一辆车。
纪桓被车摇得昏昏欲睡,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又劳心费神,精神一直不太足。所以当车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到家了。
“这么快?”纪桓一手推开车门,疑惑地问道。
“公子,前面的路被堵上了。”骑童回过头,一脸为难地看向纪桓。
前面有颗树,不知怎么倒下横在了路上,几乎挡住了整条路。纪桓皱着眉看了看天色,吩咐道:“这样,找户人家把车寄放下,咱们骑马回去。”
纪桓这车是两匹马拉的,刚好够他和骑童一人一辆。骑童应了声诺,听话地解下一匹马让纪桓先骑上,自己驾着只剩一匹马拉的车,去找人家寄放。
天色越发逼近了山雨欲来的昏暗,纪桓□□的马似乎有点不太听话,总想兜着他四处乱转。纪桓使劲拽了拽缰绳,好言安抚道:“咱们等阿桥一会,马上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