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宇是一个很擅长讲故事的人,上一次听他讲易羿十岁的事时姚屿就注意到了。
他从小参加演讲比赛,学习过不少讲话技巧,没意思?的东西也?能被他吹的绘声绘色,弄的每到国旗下讲话老师们就想起他。
易羿在?英国的事其实是方婧涵口述的,丁宇并没有?实际见过,所以他讲出来掺杂不了什么多余的东西,最?多靠想象补充点个人看法,依然把?姚屿听的没了声。
八年前姚家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城郊的小角落,十岁的易羿自奶奶死后再没去过学校,班主任也?不知道联系谁寄送这学年的成绩单,只得把?它?扣在?了学校。
方婧涵来甫阳是为了一场官司,原告是她的大学同?学,一场离婚案,她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她本来没准备去看那个住她楼上的小男孩。
前几年刚搬到英国的时候,她跟室友合租的房子楼上正好?是一对中?国夫妻,初来乍到到处都很艰难,全靠俩夫妻帮忙才堪堪过活下去。
她跟舍友都是学生,没有?稳定的收入,微薄的奖学金支撑不了庞大的生活开支,正想着找份工打时,夫妻俩给她们出了个主意。
这户人家有?个满五岁的儿子,打小就在?英国,英语跟中?文说的两不像,父母为此?给他家教也?请过课程班也?报过,都因?为这孩子的性格不欢而散。
调皮、霸道、任性、不听话,是方婧涵对五岁的易羿的第?一印象。
她其实是很讨厌这种性格的小孩的。
但禁不住她舍友喜欢。
她犹记得,她舍友嘴上一边说着“男孩子小时候都这样嘛”,一边揪住易羿的后颈把?他像猫似的拎到脸前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然后那小孩吓得缩着脸哆哆嗦嗦地说:“我好?学、中?文。”
“少了一个好?字!”
“我好?好?学中?文。”
方婧涵:“……”你牛逼。
之?后这孩子就成了她舍友的人形挂件,每天早上准时挎着小包跑到楼下来问:“姐姐今天要上课吗?”
“怎么老记不住?!只有?周二和周末姐姐不上课!”
五岁的易羿委委屈屈“噢”一声,第?二天早上依旧来问,好?像不问新的一天就不能开始似的。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他父母车祸那天,前前后后总共还不到一年。
方婧涵处理完案子准备买票回英国,突然接到她舍友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急匆匆报了串地址,让她先赶紧过去,说自己人在?机场,明天飞机落地。
不明所以的方婧涵推开易家没上锁的大门,就见到她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一幕。
十几个男女聚集在?几十平方的地盘里争吵着,烟味、烧纸味和檀香味混杂着充斥在?不大的空间里,十岁的易羿额头带血摔坐在?床边,一见到她,鼻子很轻地抽动?了一下。
很长时间过后方婧涵还是很难形容她当时的感受,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头,又像是身体里自发涌起了一阵针痛,总之?她差点原地变身成她舍友怒问:你们这帮傻逼在?干什么呢?
傻逼们在?干什么呢?当然是争论谁来养这个孩子,谁拿他爸爸妈妈留下来的钱。
那块不知从谁摔掉的盘子里飞出来的碎渣,安安静静地插在?小孩正在?流血的脑门上。
刺在?方婧涵眼睛里。
姚屿转着眼珠若有?所思?:“我见过那道疤。”
就是军训捡手机时在?易羿额头上看到的那条。
只是不知道原来是这样弄上去的。
他说完不甚满意地点了点丁宇的肩:“我问你的是易羿跟他教授的事,你给我说这个干什么?”
丁宇冤枉道:“你听我说完,他教授就是方婧涵舍友。”
姚屿“啊”了一声。
十岁的易羿往外打那个电话,不是想叫人来救他,也?不是跟谁诉苦,他想问问学法的方婧涵,什么地方可以收留他这个年纪的人打工?
他不想再留在?学校读书了。
第?二天赶到的“教授”已经拎不动?长到她肩膀的易小朋友了,然而这并不妨碍她简单粗暴收拾人,方婧涵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易羿拖出家门没了踪,再回来时易羿是这个反应:什么?工作是什么?
方婧涵:“……”
你姐姐永远是你姐姐。
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她才知道她舍友说给易羿听的话里有?这么一段:
【你能做到的事,是你的自由事,你放弃你的自由事,那么未来将要遇到的种种不自由,都是你一个人的事。】
翻译成白话:你现在?在?这瞎搞,以后吃了苦头吃了亏,不要再找你姐姐哭唧唧,都是你特么自找的。
确实是相当暴躁一姐姐了。
哦不,暴躁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