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屿关于姚薇仪的记忆很少、很浅,但绝不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人看起来轻飘飘的,随时会飞走。
她说完话后方婧涵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姚屿,似乎不太放心。
眼看姚薇仪见她不动,有想坐起来示意自己可以的意思,方婧涵叹了口气,说了句“有事随时叫我”,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里落入一片寂静。
在姚薇仪情况不错的时候,姚屿和她经常说话,往往是以他被说得哑口无言收场,嘴皮子上他小姑从来没让自己吃过什么亏。
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除了那双依旧晶亮的眼睛,几乎没有一处地方像刚回国时的那个人。
姚屿搬了凳子坐在她身侧,替她掖了滑下床的被角,静静等她开口。
姚薇仪早对自己的病有了数,几次转过鬼门关,把余下的每分每秒都当作了赏赐,有什么想说的向来直来直去,唯独面对自己的侄子,有些话一拖再拖,直拖到差一点再也没有机会,她才下定决心。
这间病房是单人房,有一个单独的阳台,姚爷爷怕装饰显得单薄,在阳台上摆满了花花草草。
窗户半开,风吹进房间的时候,把外面的花香和青草气息带了进来。
姚薇仪问了一个姚屿很难回答的问题。
她问:“你怪我吗?”
姚屿怔了一怔。
这句话把他的思绪往从前拉了一点,又辗转回到面前的女人身上。
姚薇仪动了下唇角,很虚弱地闭了下眼睛:“你怪过小姑姑吗?”
她和姚屿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姚屿有那样奇怪的父母、不完整的童年,很大程度上拜她所赐。
如果她当年没有一夜之间消失,楚晴和姚立辉的关系不会恶化到那样的程度,姚屿也不会不明不白的被楚晴管束着,直到成年才慢慢从阴影中脱离出来。
早在见到姚薇仪的第一天,姚屿就问过自己,他怪姚薇仪吗?
那时候他没能得出答案。
姚薇仪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很自嘲地笑了笑:“小屿,果然是个心软的孩子。”
她面朝着屋顶雪白的墙壁,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果我们换个位置,我肯定不犹豫。”
她喃喃道:“怎么会不怪呢。”
相比于全都饱受折磨的姚家人来说,她的来来去去潇洒的多。
走的时候是负气而走,不顾家人和外人的看法,摇头甩下一堆烂摊子,让自己最亲的人承了非议和误解,还要?忍着伤痛不断追寻她的踪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婧涵也是被她逼出去的。
而你看,到头来,她一现身,不费什么力气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谅解。
也许是因为她时日无多,但她的离去并不能慰藉到任何一个爱着她的人。
反而会更难过。
姚屿看着她,只觉得她实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她极度自私,却又无私地把所有的爱给了易羿,如果没有她当年义无反顾的离开,那么易羿远不可能是现在的易羿,也许早已消失在了某个角落也不一定。
对易羿来说,她是姐姐,是恩人,是一个从头到尾无处不完美的人;而对姚屿,她是一个除了养大过易羿之外,到处都是问题的姑姑,即便选择一辈子不谅解她也不会难以理?解。
可他们从某些方面来讲,又是有着相同境遇的同?病相怜之人。
一样不过是喜欢了一个跟自己同?样性别的人。
人性是复杂的,因为是复杂的,所以是活生生的。
盘根错节、环环相扣,没人理?得清对与错。
在姚薇仪以为姚屿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小侄子低声说了句:“不怪。”
她听清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了这句话,但没有不要?脸到要求他再重?复一遍的地步。
姚薇仪本来觉得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原谅,她骄傲了一辈子,连喜欢的人也用行动证明了她没有看走眼,她可以永永远远地做当年认识她的人眼里的小公主,走一场绚丽短暂的人生,绽开又坠落,如一颗流星。
但是在见到她哥哥、她嫂子和二十多年的记忆里都没有过自己的小侄子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流星坠落,也会想回到最珍视的土地上长埋……
这块土地没有忘记她。
姚屿问了一个他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回来?”
这次姚薇仪是真的没有听清,她转过脑袋看向姚屿:“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