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当时年仅十二的江怀璧而言,那一眼像是一场噩梦,回府后偶尔想起也觉心惊。
再往后从她自己开始筹谋算计,手上也染了人命以后,便觉那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手段。然而她一向干脆利落,倒是不用刑,能上手的都是已经彻底查清楚的人。诏狱也曾偷偷溜进去过几次,为了查探也见过不少,如今自然就不怕了。
那宦官见她容色不动,心中一沉,怕是惹到了什么大人物,便也不再带着她兜圈子,走最近的路将她带到周蒙所在牢房。
诏狱没那么多讲究,周家本都在一个地方关着。但由于暗中有人照拂,周蒙被单独关在一间,也未有人用刑刁难,否则在这里一天要死个年岁稍大的老者太容易了,周蒙何以安然无恙。
那宦官将人带到,施了一礼便退出去,临走时将看守的小吏也一并喊走。
然而江怀璧知道,暗中一定是会有人盯着的。且不说诏狱中会不会有人,单是景明帝便不放心周蒙与外界接触。
毕竟他这几个月太反常了。
牢内倒是干净,看得出来是日日都有人清扫的。这里大概算是较偏远的牢房,连那股血腥味都淡了很多,周蒙虽身着囚衣,却丝毫不见狼狈之相,倒显示出一派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感觉来。
江怀璧心怀疑惑走进去,行的却是拜见师长的礼,改口唤了一声:“周夫子。”
周蒙淡然一笑,从容席地而坐,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道了一声“坐”。
江怀璧默然坐到他对面。
“我还以为他江慎机避嫌都来不及,还肯放你来见我。”
江怀璧诧异了片刻,随即定了定神:“是圣命,父亲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父亲也是想来的,只是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言罢便一直注视着他的神情,然而并没有她想要的,一派的波澜不惊。周蒙比父亲资历老,所经历的事情要多得多,于上位者面前都游刃有余,更何况她的只言片语。
看周蒙不语,她又道:“这些年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您自己心里都清楚的。听说前些日子父亲还为周家求了情,其实最轻的话您是有可能流放的……”
周蒙蓦然冷笑一声,“他不可能放过周家,尤其是我,宫中两女能苟活已是万幸。”
江怀璧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周蒙口中的“他”指的是景明帝。周蒙一向以忠贞著称,如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能使他出言处处犯上?
宫中周皇后与周昭仪如今仅是居于冷宫,周太后也仅仅是挪宫而已,景明帝还是顾及着周氏了。周烨谋反,斩首理所应当,但周蒙这些年历经两朝,功劳确实很大,且以往日景明帝对周蒙的敬重,不会没有半分动容。如今为何独独是周蒙,便要非死不可?
江怀璧稳了稳心神,将思绪拉回来,沉着问道:“有些话父亲不好说出口,晚辈便想来问几句。”
周蒙面色不变:“你说。”
江怀璧亦毫不客气,“一,今年二月令郎虞州之事只为借口,您告病在家的真实意图在与观察圣意。那么请问,是什么原因让您忽然需要紧急退出去来观察圣意?”
自知道了周蒙当时其实在躲着父亲以后,她便在思索,那件事其实与远在虞州的周烨没有半分干系。周烨的事根本无需周蒙操心,而父亲这边周蒙仅需一句话表明态度景明帝便可达到目的。
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在观望。然而后面发生的那些事情,让她急切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要忽然退下来,要知道,官场上个个势力得很,一日无人便有千万人涌着向前。然而周蒙仍旧暂时退下来了,或许这件事恰好给了他一个这样一个机会。她曾想过他是要立在局外人的角度去观察大局,然而并没有。
当时她进京时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未将父亲那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另有所谋。以他多年的经验,他是能顾全得了大局的,她不想知道他究竟在观察些什么,就想知道他为何忽然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周蒙微惊,她居然能从这件事里发现不对!一开口他以为江怀璧要问的,是当时圣意究竟为何,但转念一想,当时她便已经揣摩透了,这问题的角度的确新颖。然而他心里已是有些发沉了。
还未等他回答,江怀璧又道:“二,周二公子与其他两家所谋之事您一定是查清了的。您究竟要用这件事来掩饰什么?”
在当时三家出事以后,那三人中最先脱险的便是周炜。除却周蒙这一层主要的关系,其中景明帝也是起着关键作用。父亲告诉她那三人在密谋以杨氏之死构陷江家,并将母亲的死因传播出去。事关周炜,周蒙自然不可能掉以轻心,且以周炜的脑子不会用来干这种事,那便是被人利用了的。
周蒙不会因为这件事闹起来是情有可原的,但是这件事从头至尾模模糊糊,即便到了现在,周家已经全部身陷囹圄,却依旧未见他追查过。便说明他压根就不打算查,那背后究竟是否还有其他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