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只需要一天,何兴考完以后去他爸那玩了两天,现在才回来。
“考得怎么样?”柳巧儿看他穿了一身新衣服,想来是考试考得不错的奖励。
“成绩还没出来,但我对了答案,还可以。”周杰拿到试卷后让他又重新做了一遍,当场改出来了,成绩是八九不离十的,但何兴还是想等拿到成绩单以后再说,“我爸回来了,叫你们晚上过来吃饭。”
何文军也是回来才知道她们在村里,当初他能进尿素厂柳生也有帮忙,于是就让何兴过来说一声。
他是回来送钱的,马上要秋收了,他这次不能在家,怕是要请人帮忙了。
“你自己把钱收好,我又不是干不动了。”村长抽着他带回来的香烟,真是浑身上下都舒坦,“我都跟你叔公他们说好了,到时候收完他们的就来收咱家的,耽误不了事。”
他一个村长,还能找不到人帮忙?
“对,听你爸的,你多攒点钱,兴娃子马上要去城里读书了,没钱可不行。”村长媳妇脸上也全是笑,何文军给她也买了身新衣服,她舍不得穿,拿在手上看了半天,最后放回衣柜里面收着了。
“这钱你们收着,我当组长了,现在一个月工资有六十块,兴娃子上学的钱我再挣就是了。”他说起来也觉得十分骄傲,同一批进尿素厂的员工里面,他是升得最快的。
“六十块!”村长媳妇惊得合不拢嘴,当初柳生在部队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就已经很让人羡慕了,现在他儿子还比这个数多二十,“你有出息了。”
“好,继续努力。”村长吐出一口烟雾,“老婆子,你把鸡杀一只,晚上我和文军喝两盅。”
何文军于是把请柳巧儿她们吃饭的事说了,村长媳妇和孙燕娘进厨房开始张罗,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七个人围在八仙桌上,村长一个人坐了上席,他从房间里搬出一个酒瓶,把微褐色的药酒倒满两个杯子。
菜还没开始吃呢,两父子酒杯就直接见底。也没人让他俩少喝点,这药酒劲大,但是喝多了却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吃菜吃菜。”唯二的两个鸡腿被村长媳妇分别夹到了何兴和巧儿的碗里。养了几年的老母鸡,现在不下蛋了,肉有些柴,但香气十足。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七点多,村长和何文军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两个人都醉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柳巧儿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忆苦思甜,何兴原本吃完就想下桌,看她不动,也继续坐在板凳上。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啊。”父子俩终于止住话头,孙燕娘这才动手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桌子,村长媳妇把人送出来,伸手推开院门,“哎哟!”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一下子倒下来,把几人都下了一跳。
“是吴小丫。”何兴胆子大,七点多还没有全黑,倒下去的是个人影,他伸手将她翻过身来,认出了那张脸。
吴小丫就是吴大和王娟的女儿。
“快去叫你孙爷爷。”家里两个男人都喝醉了,村长媳妇把人扶起来,何兴赶紧跑了出去。
“咋了这是?”孙燕娘手上还沾着油,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弯腰把吴小丫抱到了屋里。
屋里的光线要亮一些,柳巧儿这才看清眼前女孩的模样。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也干裂到发红,两颊深深地凹了进去,露在外面的胳膊更是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这是饿了多久才会瘦成这样。
她身上的衣服也明显不合适,短得遮不住肚脐。柳巧儿摸了摸她的手和脸,七月的天气,触感一片冰凉。
孙大伯不来她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孙燕娘端了一碗温水过来,先把她的嘴唇沾湿了,然后给她擦洗了一下。
“我去叫王娟过来。”都是当妈的,孙燕娘看着吴小丫止不住的心酸。
来的是孙贵,孙大伯现在腿脚不太方便,他子承父业,除非遇到他也不能解决的问题,才会叫孙大伯来。
吴小丫的手上能看到明显的筋脉,孙贵把了一会脉,将她的胳膊放回薄毯中,“饿太久了,气血不足,我这有葡萄糖,先让她喝点。”
柳巧儿听懂了,这是血糖过低,导致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晕厥。
她跟何兴一块去把孙贵给的葡萄糖用水化开,然后小心喂到吴小丫的嘴里。
勺子刚伸过去,吴小丫就张嘴自动吞咽了,她还有一些意识,倒省了番功夫。
一碗葡萄糖水喝完,又过了一会,她气息逐渐平缓,孙贵说这是睡着了。
“王娟没在。”孙燕娘也回来了,她在门口喊了好久,也没人回应。
外面天快黑透了,柳巧儿和柳大娘只得先离开,剩下的事等明天人睡醒了再说吧。
吴小丫这一觉简直是睡了个天昏地暗,快日上三竿了,才终于睁眼。
“你可算醒了。”柳巧儿都准备回去吃个午饭再来了,“先喝点水。”
葡萄糖水非常甜,吴小丫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好甜呀,谢谢你们。”
她比柳巧儿还要大上两岁,但瘦瘦小小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谁家不到十岁的小姑娘。
孙燕娘用鸡汤给她煮了稀饭,一直温在锅里,见人醒了,赶紧端过来。
“谢谢。”吴小丫要从床上下来给他们磕头,被村长媳妇拉住了。
“你妈去哪了?”孙燕娘早上又去了一次,还是没见着人。
“我也不知道,我妈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虽然吴大和王娟平时好吃懒做了一些,但吴小丫平时却很勤快,小小年纪干起农活也很麻利,虽然不能顿顿吃饱,但也不至于饿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之前被吴山踹了一脚就一直躺在床上,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她妈骂骂咧咧地把家里的东西都收走了,以至于她整整饿了两天。
她实在没办法,咬牙出来找村长帮忙,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撑不住昏过去了。
她说完,所有人都是心头一沉,王娟肯定是抛下这个女儿自己跑了。
“这样,我先让人去你外婆那边问问。”村长想了一会,决定先把人找到,不管是王娟回来也好,还是把吴小丫接过去也好,总不能让一个小姑娘自己过日子。
“我去吧。”何文军后天才回去上班,也不是什么好宣扬的事,为了吴小丫着想,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何文军吃了中午饭就顶着烈日出门了,王娟娘家离这不远,两个小时就够跑个来回。
大概三点多的样子,何文军一个人回来,他被晒得满脸通红,后背全是汗水,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茶缸子干下两缸白开水。
“那边说王娟没回去过。”他去了快三个小时,没找到王娟,他就把吴小丫的事说了。
本想着他们听完肯定会说把人先接过去,没想到那一家子竟然把他赶出来了,还说什么从此他们没这个外孙女。
吴小丫身体微微发抖,她低着头,眼泪顺着脸往下流。
“我以后也没他们这个外公外婆!”她赌气似的说了一句,眼泪流得更凶了。
众人一时犯了难,这下该怎么办?
“我看呐,这两天就先让她在这住着,不管怎么样,先把身体养好再说。”村长把自家老婆子和儿子媳妇喊出来,说了自己的打算。
目前来看,村里也只有他们有能力来帮一把。
“爸,要不问问村里有没有愿意收养她的?”孙燕娘虽然可怜吴小丫,但让她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她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再说了,吴小丫都十三岁了,心性也定了,能不能养熟也不一定。
“成,我问问。”商量好以后,村长让他们先别跟吴小丫说,等他找到愿意收养的人,免得到时候让人白高兴一场。
盘算了一下村里有哪些合适的人选,村长揣着烟出了门。
“六哥,吃了没。”他先来了六叔这,抽出一根烟递给他。
六叔正在院子里磨割稻用的镰刀,他接过烟,放到鼻子下面一闻,“你这烟挺好,大下午的,吃什么饭,有啥事?”
都是老熟人,也不需要卖关子,村长干脆直说了,“吴大那闺女吴小丫你知道吧?吴大不是没了么,王娟那婆娘又卷铺盖跑了,什么都没给人留,昨天晚上饿晕在我家院门口。”
“王娟跑了?”六叔把烟叼在嘴里,刚把火柴划燃,还没点上,被烧到手指才反应过来,“亲闺女她也狠得下心?”
“可不是,文军还去她娘家跑了一趟,那边也说不要这个丫头。”村长替他把烟点上,“那丫头也硬气,说也以后也不要他们。”
“那她以后跟着谁?”六叔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收养她?”
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村长点点头,“你别忙着拒绝我。你想一下,你现在是身体还行,一个人也能过,可再过两年呢?六哥,咱们都这个岁数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不动了,有个人照顾你,我也更放心一些。”
“人你也看着长大的,多勤快的小姑娘,你以前不是还说吴大这是歹竹出好笋吗?你养着她也无非多一双筷子的事。”
“再说了,你就不想有人叫你爷爷?”
村长知道他的死穴,越说,六叔越纠结,听到最后这句,他一下抬起眼来。
“我去看看这丫头,王娟可真不是个东西,还有我说那样的外祖不要也罢。”六叔把烟吸到只剩一个烟屁股,扔到脚下踩灭。
“人还在我那呢,你朝哪边走。”这就护上了,看来是愿意了。
吴小丫眼睛都哭红了,柳巧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拍拍她的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裳,能明显感觉到她凸起的脊椎。
“别哭啦,再哭刚才的糖水就白喝了。”
那么珍贵的糖水就要被自己哭没了?吴小丫一下就不敢哭了,只是还忍不住抽噎。
总算是不哭了,柳巧儿松了一口气,。
“丫头,你愿不愿意以后叫我一声爷爷?”六叔也是个干脆人,既然决定了的事,就不再纠结,“我年纪大了,没什么本事,但好歹让你吃上几顿饱饭是没问题的。”
吴小丫没能立刻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不禁有些迷茫,孙燕娘推了她一下,“傻姑娘,六叔问你呢,以后愿不愿意当她孙女。”
“我……我愿意的。”吴小丫一瘪嘴,差点又开始哭,然后想到糖水又忍住了,“爷爷。”
“哎!”六叔大声答应,“老弟,这收养要办些什么手续?”
不知道跑哪去的王娟还是个隐患,六叔打算把吴小丫的户口迁到自己的户口本上来,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我明天去镇上帮你问。”稻子晚一两天收也没什么,村长决定先帮他把这事办下来。
可能是担心被吴小丫这个拖油瓶赖上,王娟娘家那边直接在放弃抚养权的声明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没过多久,新的户口本就办好了。
同时吴小丫更名为陈小雅,柳巧儿才知道原来一直不知道名字的六叔原来姓陈。
跟户口本一起被村长带回来的,还有何兴的成绩单跟通知书。他以数学九十八,语文九十六的成绩,被县初录取。
“你以后放学可以来我家玩。”尿素厂离县初有段距离,柳巧儿两手比了一下,“我家离学校特别近。”
“好。”何兴一口答应下来,他这么努力考县初,不就是为了能离她近一点吗。
刘健跟孙佳旺考得都不咋样,尤其是刘健,语文和数学都没及格,这个成绩根本上不了初中。
他说不想读书了,被孙彩霞打了一顿,押着他去了学校,留级再读一年。
“你去哪?”柳巧儿在帮周辉晒稻子,见她手上提了个篮子,扬声问了一句。
“给爷爷送饭。”陈小雅语气轻快,她跟六叔现在就像一对亲爷孙。
周辉和他媳妇都收稻去了,周寡妇刚回来帮柳大娘一起做饭,等下午太阳没那么晒了,她再下田一起帮忙割稻子。
柳巧儿用竹竿把鸡赶走,她坐在屋檐下也晒不到,站起来就能看到下面田里周辉和他媳妇弯着腰,稻子随着他们挥手的动作倒下去。
说起来她还没下田割过稻子,小泥塘那点不算,柳巧儿有些手痒。以前在农院,收割水稻也全是机器。
“你也想去?”因为隔得近,周辉和媳妇一人挑了一担稻子回来后就准备洗手吃饭了,柳巧儿提了一句,周辉洗掉手上的泥巴,看看她一张白净细嫩的脸和纤细的手,“割稻很辛苦的,你别傻了。”
“对,听你哥的话。你看看我这手,”周辉媳妇把袖子卷起来,上面是交错的红痕,即便穿着长袖,也很容易被稻叶滑到,“田里还有蚂蟥,最喜欢吸你这种小姑娘的血。”
柳巧儿不怕稻叶割手,这种小伤口,最多两天就好。但是听到蚂蟥,她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有的软体动物里面,她最怕的就是这个东西。
“那我不去了!”她果断收回自己的话,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好了,吃饭吧。”周辉解开裤管,脚腕处有一道明显的印子,为了防蚂蟥,他们下田之前都会把裤腿扎紧。即便这样,运气不好的时候,还是会不小心被蚂蟥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