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巧儿用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瞄到他腿上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才放心地把手拿开。
就这胆量,还下田割稻呢,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刘芬怎么还不回来,她田里的稻子不收了?”望山村的水田基本都空了,只有吴二一家的田里还没有动作,看上去异常醒目。
再过段时间就要种二季稻了,再不收就赶不上趟了。
“你说刘芬?她都带着儿子改嫁了,我看是不会回来了。”说话的媳妇跟刘芬是一个村的,她刚从娘家回来,“吴二的事一传过去她妈就给她找了另一门亲事,听说对方是个鳏夫,也有个儿子。”
得了,都跟别人结婚了,这辈子会不会回来都说不定。
“那这稻子咋办?”虽然刘芬和吴二两个懒人基本没怎么打理,田里还有不少杂草,但还是能收上来一部分稻子。
两人合计了一会,最后发现,这事还是只有找村长,不然谁去收都不合适。
其实也不麻烦,村长直接一个大广播,让愿意来的,一家派一个男人下田去把稻子收上来,然后平分。
像周辉和陈壮这些,不缺这点,直接没去。
收完以后,村长又把田重新划分下去,一点都没耽搁二季稻的栽种。
“这部分就留着明年做种粮吧。”这次的稻子产量又比之前要高一些,除化肥起了一定作用外,也跟新品稻有关系。
这是有目共睹的事,自从水稻开始抽穗灌浆,村里人就开始关注了。
稻子还没进仓,村里要买粮种的就接连过来预定。柳巧儿之前不在村里,还是第一次见周辉卖稻种。
虽然分了土地,但是该交的公粮还是要交。因为两季稻的缘故,这边收公粮也有两个时间段。不过之前因为产量太低,第一季稻收完后基本不够交公粮的,即便勉强够了,也不能先交公粮然后饿肚子等到二季稻收获,所以望山村基本都是等二季稻收上来后统一交公粮。
也不是没有八月就把公粮交了的,但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那种地多人少的村子。像望山村这样没多少农田,人口又相对密集的,都不能做到八月交公粮。
不过今年情况又不一样了,周辉算了一下,他们这次收上来的稻子,不仅能交上公粮,还能剩下够吃到下次的。
“要不明儿赶集咱去镇上问问这次啥时候交公粮,趁这次先交了?”现在交公粮的人少,要是等到十月份,光排队就要等上近一天。周辉媳妇想到上次自家交公粮去晚了,还在那守了一夜,第二天才把公粮交上。
“我也是这样想的。”周辉放下扁担,既然要交公粮,那就先不用收仓,堆到堂屋,到时候直接挑出去就行了,反正有猫,也不怕有耗子。
夫妻俩做事都是商量着来,结婚快一个月,没拌过一次嘴,感情也越发好了。
除了周家,陈壮和张三他们也打算这次就把公粮交了,几家人便约着到时候一起。
柳巧儿从张小花那知道了这个消息,立马跑去周辉那,说她到时候也要跟着去。
“你要是起得来就去,起不来我们可不等你。”交公粮可是早上五点就要出发,小孩子哪起得来。
“那你到时候叫我一声。”五点就五点,这次柳巧儿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去看看。
她头天晚上八点不到就爬床上睡去了,来这以后她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睡眠质量,沾枕头十分钟以内必睡着,无需借助任何外界力量。
“巧儿……巧儿……外面周辉叫你呢。”柳大娘睡眠浅,周辉喊了两声她就醒了,想到孙女昨天晚上交代的,她披上衣服把人叫醒。
“嗯……我醒了。”柳巧儿伸了个懒腰,翻身坐起,穿衣洗漱没用到三分钟,“我来了,怎么样,我就说我起得来吧。”
她刚才用冷水洗的脸,一点都不瞌睡了。
一行人里面就她年纪最小,周辉让她走在中间。
“你们挑了多少斤?”柳巧儿看他们肩上都挑了一个担子,扁担被重力坠弯,随着走动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们这是两百斤。”周辉和她媳妇两个人分着,他肩上这担大概是一百二十斤,对他来说还不算太重,因此还有余力回答柳巧儿的问题。看她不太懂,又给她普及了一下现在交公粮的一些规定。
以前公粮是按照种植面积来交的,不过从去年起就改成了按人头来,每个人六十斤,他们家三个人就是一百八十斤,至于多带二十斤,是为了压秤的。
走到后半程,一行人的脸上都开始冒汗,越到后面担子越重,柳巧儿也不再说话,安静跟着他们赶路。
到地方的时候前面排了五个人,正互相说着话,估摸着也是同村一起出来交公粮的。
“饿了没?”周辉把担子放下来,拿出几毛钱,“饿了就跟你嫂子先去把早饭吃了,给我带两个馒头就行。”
刚来的时候就路过了卖早点的摊子,柳巧儿闻到就忍不住咽口水。
最近的摊位卖的是包子馒头稀饭,隔壁还有卖油条的,柳巧儿看见什么都想吃,但奈何只有一个胃,最后只买了一个糖包和一个油条。她想付钱来着,没争过周辉媳妇。
这两样的分量都很实在,包子有拳头大小,里面是白糖和黑芝麻的馅,掰开以后就有融化的糖水流出来。油条也有小臂长,四指粗,炸的焦黄酥软,香气四溢。
柳巧儿把糖包吃完,油条只吃下一半,撑得直打嗝,剩下的给周辉吃了。
“以前我们来交公粮的时候还没这么多小摊呢,都要自己带早饭。”陈壮回想起以前交公粮的场景,忍不住感叹道。
不仅是卖早饭的摊子,这两年镇上陆续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连之前国营饭店的范师傅,听说都要自己开私房菜馆了。
“你们这稻子怎么这么大颗?”排在周辉前面的人被油条的香气吸引,扭过头来,余光飘到箩筐里的稻子,忍不住问道,“你们难不成没晒干就挑过来了?”
他看周辉长得年轻,以为他不懂规矩,“交公粮查得严,没晒干肯定不行。你们还是赶紧找地方先晒晒吧,不然就要白跑一趟了。”
“谢了,你放心,我们晒干了的。”他也是出于好意,周辉不没有介意他的话,“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那人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来,先翻了两下,摸上去倒是挺干燥的,捡起一颗放进嘴里用牙一咬,嘎嘣脆——是晒干了的。
“那你们这稻子种得好啊!你们种的什么稻?今年产量怎么样?”他干脆整个人都转了过来。
“我们自己村的稻子,亩产大概五百斤。”周辉说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数字,实际上以他家这次收成来算,亩产已经约有六百五十斤。
“五百斤,这么高产!”对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爷,亩产五百斤,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
他不也是上溪镇的吗?不是说之前有很多其他村的也找周辉买稻种,怎么会这么惊讶?
“你们种的是什么稻子呀?”柳巧儿走到他那边,看了看他箩筐里的稻子,根据颗粒的形状和大小来看,有点接近抗倒伏2号。
抗倒伏系列望山村早就没种了,目前的增产2号已经兼顾了抗倒伏的特性。
“我们是从粮站买的稻子,说是抗倒伏,亩产能达到四百斤,可我们种出来,最多也只有三百六。”这个数据他之前是很满意的,毕竟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但现在有了周辉这个对比,这三百六一下就不算什么了。
“小兄弟你先等我一会。”轮到他交公粮,他不得不站起来把稻子挑过去。
然后他也不走,跟其他几个老乡说了几句,五人一起站在路边等周辉交完公粮。
“小兄弟,”五人一起围了过来,“你是哪个村的,这稻种还有吗?”
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周辉,怕从他嘴里听到“没有”两个字。
“我望山村的,稻种还有。”都是为了吃饱饭,周辉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我叫周辉,你们要是想买这稻子,可以来咱们村找我。”
增产2号望山村谁都能拿得出来,周辉之所以让他们来找他而不是直接找村长,是因为他明年就要开始种增产3号了。
约定好时间后,那五人才挑着空箩筐离开。
“我们去粮站看看吧。”柳巧儿拉了拉周辉的袖子,她想看看那边卖的都是些什么稻种。
她还记得粮站在哪,陈壮他们要去供销社看看,一行人分成两拨,十一点到镇口集合。
周辉本来也要来粮站,尿素肥只有这有卖,趁着空箩筐,可以顺便买了挑回去。
“要买什么?”粮站的人还不少,但多数都是买尿素肥的,售货员抽空招呼了一声,又被其他人叫走了。
肥料目前只有尿素肥一种,没什么可选的,周辉直接说了要的份量然后付钱,柳巧儿则转到了卖稻种的柜台。
稻种是用透明带绿色的塑料袋装着的,可以很轻易看见里面稻子的情况,外壳则写着稻子的名称和产量、特性。
抗倒伏、新优选、亩三千,各类名字,零零散散摆了一排,至于实际产量是不是像封面上那样,柳巧儿就不得而知了。
“姐姐,你们这个种子是从哪来的呀?”那售货员被来买尿素肥的老乡们问得脸色铁青,心里早就骂了千八百遍,转头看见个漂亮小姑娘叫自己姐姐,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
“这个种子都是从县城进回来的。”她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就不像要买的,说完这一句,她又忙生意去了。
竟然是从县城来的,难不成自己想多了?
之前排队交公粮的时候柳巧儿觉得那人的稻子有些眼熟,还以为是有人偷了她的发明,把之前镇上产的抗倒伏作为自己的研究成果拿来卖了。
可能真的是巧合吧,毕竟稻子本来就没有特别大的个体差异。
柳巧儿不再纠结,不想让周辉他们等太久,她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姑娘,这尿素肥真的能增产啊?”这声音有些熟悉,柳巧儿回头看了眼,王带弟一手扒拉着一袋尿素肥,另一只手要去抓售货员的胳膊,张大护在她旁边,免得她被人撞到。
“都说了能增产,能增产,你别抓我,要买赶紧买!”售货员最烦她这种买个东西要问个百八十遍的,侧身躲开她的手,“这是最后一批货,不买就等下个星期再来。”
她一说完,许多人立马不敢再犹豫,纷纷争抢起来,这架势,看上去跟尿素肥不要钱一样。
王带弟连抓带挠逼退身边的竞争者,拖着一袋尿素肥出来,头发都挤散了。
不想跟她有什么交集,柳巧儿看了两眼就回过头去。
尿素肥问世近两年,只有周辉这种从柳巧儿那得了一手消息的人才在他一上市的就开始使用,其他人都在观望,等看到别人粮食增产以后,才愿意掏钱来买。
有周辉的带头,望山村的基本都用上了尿素肥,只有王带弟,好像怕别人骗钱似的,迟迟不肯买它。
这次终于肯来,还是被陈家刺激到了,两家人的稻田挨在一起,明明用的是同样的稻种,看上去却大不相同,就是差在这尿素肥上。
王带弟不敢再心疼钱,一次性买了两包。想到用上尿素肥后田里水稻丰收的景象,她觉得值了。
“妈,咱们怕是用不了这么多尿素肥吧?”王带弟让张大把买回来的尿素肥都撒下去,感觉有点不对,他之前看陈壮撒尿素肥的时候,就用了半包不到。
“人都说了,尿素肥是增产的,撒得越多增产越多。你撒少了能有多大效果,到时候交完公粮喝西北风吗?”王带弟认为自己非常有道理,“我让你撒你就撒!”
张大只能按照她的话把尿素肥全部撒了下去,没过几天,原本绿油油的秧苗就黄成了一片,叶子也软哒哒地垂了下去,眼看着就要死完了。
“妈,这下怎么办?”张大慌了,秧苗如果全死了,他们的二季稻就要颗粒无收,这下一家人才是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谁让你撒那么多尿素肥的!”王带弟更是气得跳脚,秧苗死了,尿素肥的钱也花了,这是在割她的肉啊!
“是你让我全都撒下去的啊。”还说撒得越多增产越多,两三天前的话,她怎么能翻脸就不认?
“我说全撒你就全撒,那我说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王带弟从田里拔起一株秧苗,根已经烂完了,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张大往后退了一步,似是不敢相信这种诛心的话是从他亲娘口中说出来的。
“这次交公粮不够的就从你们一家人口粮里面扣!”王带弟扔下手里死透了的秧苗,恨不得将旁边陈家田里的全部拔起来换到自家田里。
“妈——”扣去公粮的部分,他们的口粮还剩什么?张大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抱头痛苦地蹲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张大已经站到了张三家门口。
新修的泥瓦房干净整洁,屋顶是青色的瓦片,每一块都十分完整,白色烟从烟囱里面飘出来,还有小孩的笑声,这才是一个家应该有的样子。
他所在的那个,灰暗,嘈杂,只有吵闹和小孩哭叫的地方,根本不能说是一个家。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张三对上他的脸,被他眼神里的空洞震住,“大哥?”
“三弟,我好后悔啊三弟!”张大一把抱住他,嚎啕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够肥吧(* ̄︶ ̄)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