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人上了救护车,走到半路就没了……”
赵寒山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可他要怎样压抑住悲伤说出这番话,唐轶可以想象。
赵寒山顿了许久,才又重新开口,道:“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责怪自己,如果我当时和他一起去,如果当时去那边的是我,如果……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无数种能让他活下来的可能。但没用,他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那么,唐轶在心里想着,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赵寒山很快解开了他的疑问。
“你知道那天是谁的生日吗?”赵寒山看着唐轶,眼中是复杂的情愫,但这情愫并不是对唐轶,而是他口中的那个人,“是钟闻的,他是我朋友的表弟。”
唐轶大吃一惊,也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曾在钟闻眼中看到相似的伤感,难怪他会让自己去抓住短暂的幸福。因为他知道,一旦错过,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你,”赵寒山指了指唐轶,道,“你的愧疚不止对潘浮光,还有对陆白的,因为那天他也差点死在那儿。因你一个人的执念,不仅没能救出想救的人,还害得另一个人为你冒险,这就是你为之痛苦的原因。
“我也一样,那个时候,我后悔没能救回朋友,也愧疚于让钟闻失去了至亲。可是,”赵寒山抬头看向远处,眼中是难得的柔情,“我没想到的是,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陪着我的,也是钟闻。”
唐轶露出会心的笑容,他一点也不意外,钟闻看似从事着一份最无情的职业,但实际上也是一份最足以慰藉人心的职业。因为他能够聆听死者未能说出口的话,能够找出真相,为已逝之人伸张正义。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身上,也总有一份如春雨般润人心田的温暖,大概也是这份温暖,才将赵寒山拉出痛苦的深渊,并且走进他的心里。
赵寒山还在娓娓述说着:“他跟我说,我们每天都在见证别人的死亡,有的时候都已经麻木了,直到同样的事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才发现原来自己仍然会心痛。但我们也早该做好准备,有一天,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可能会突然离开。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必为谁的死负责,谁都不是神……”
赵寒山停了下来,还有一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那天下午,夕阳照亮了解剖室的走廊,透过一扇狭窄的窗户,给解剖台上的尸体都赋予了一层温暖。
钟闻面朝着阳光的方向,说出了那番话。他在安慰赵寒山,却没发觉自己脸上的眼泪在阳光中泛着光。
他说完后,扭头看着赵寒山。两个人彼此默默注视着,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闪烁的泪光。是自那一刻起,赵寒山爱上了眼前的人。
“如果你还想为潘浮光报仇,如果你不想让他白白牺牲,”赵寒山平复了情绪,语气变得冷静而严肃,“那就强大起来,去治疗,去成为一名合格的警察,去抓住凶手,而不是每天用愧疚惩罚自己,让自己变得狼狈不堪、一塌糊涂,毫无用处。
“如果你无法承受这些,你就没办法当警察。如果你连自己都战胜不了,你还指望打败谁?还有,心理治疗不是什么羞耻的事,你摔倒了,所以你需要一个拐杖。但等你恢复了,你的脚下会更稳,你会让自己不再需要它。
“如果你觉得你做不到,或者为自己不需要这么做,就想想是否有别的人值得你这么做。别让陆白白救你一条性命,他不是为了让你活着自暴自弃的,你是他男朋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寒山说完,转身向室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忽又扭过头来,道:“唐轶,别让我再瞧不起你,无论你想不想当警察,只要你穿着这身制服一天,你就要对得起它。”
唐轶心中凛然一震,原来赵寒山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他耳边又响起潘浮光的呼喊:唐轶,快跑!快跑!
他怎么能就此倒下,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也应该爬起来,拼死跑到终点。这才是潘浮光想要看到的吧。或许,也是陆白想要看到的。
他站起来,挺起了胸膛,深吸一口气,在白日的最后一点余光中,走了出去。
市中心医院里人流如织,繁忙景象一如往常。
陆白暂时结束了工作,但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便在办公室里腾出一块地方,拿一块人体模型练刀。
然而刀口切下去,却怎么都不像样。昨晚的那个噩梦仍在影响着他,梦里的那个黑影如同鬼魅一样,跟着他出了梦境,影响着他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