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筠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脸不自觉拧皱成一团。
这问题要怎么回答?
应该说,尉官为何要问这么一着。
初次来便说明是为案件问话,今次临门一脚却掉转方向,提出与案子断然无关的问题。
摸不着头脑。
唔,使把力或许能够得着——
灵筠摸向脑后。
立冬过罢,天气日渐转寒,外出写生日高风冷,不得不换上束袖旋袄,一般行动无碍,但肩上腋下堆积了棉絮,反手够过去有些吃力。
好容易梳起来的小鬏方才被尉官捏了几把,总觉得歪了。
而她无关紧要的问题抛出来,又让灵筠更加难过,非要扶正不可。
束袖口的带子也是早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系的,随着抬手的动作滑落少许,腕部受寒,灵筠瑟缩了下。
坐卧不宁的为难,顾西章看在眼里。
小艺学细胳膊细腿儿,十岁的娃娃自个儿该是有肉的,小人却伶仃得手腕骨节突出。说吃得好,顾西章定然不信。
她不自觉将手扶向腰侧,摸了一空,才忆起碎云锏方丢给亲兵了。
顾西章虚虚握拳,等待小艺学好好思量。
第五艺学既是临安外派而来,该有的俸禄必不可少。倘若传闻属实,临安皇城应也有财物相授,保其衣食无忧。
但见艺学眼下这缺乏打理的模样,怎好说该发给她的就落到她手里了呢。
上峰及包办人员断不敢克扣,反而是侍奉左右的杂役会成为蛀虫乃至硕鼠。
若回答吃不饱,顾西章当是要问责怠工徇私的保母和掌院。
若回答吃得饱……
灵筠望向眼神晦暗不明的尉官,右手握拳,抵在唇前轻咳了声。
小鬏扶正了,思路便顺了。
吃惯冷食泡饭,难得一碗香喷喷的肉羹让她显出弱点。尉官便是这样打算的吧——先以关切拉近关系,日后再用肉羹换问更多问题。
唔,虽然肉羹很好吃,但是……
“我不爱吃。”
灵筠清脆答道。
“嗯?”顾西章一怔,“什么不爱吃?”
灵筠跳下石凳,面朝顾西章向后退:“一碗羹一个问题,我回答了。”
退到确定尉官够不着小鬏的地方,灵筠转身跑开。
……
……
寺丞大人心情不好。
偷瞄上峰脸色,禹温故得出不太确定的结论。
顾西章骑着马以他步行跟得上的速度慢行,目视前方,眼窝里阴影弥漫,唇角略略下撇。
单就禹温故所知,顾寺丞手里除金吾街司职事,另有江北军军器库、金陵府兵备等多番要事压身,日常奔波内城外城与军营。
寺丞大人忙得两脚不沾地,却和小艺学较上劲儿,令他极为不解。
当然,艺学的本事也让禹温故敬佩。
小小年纪油盐不进,潇洒一转身,端是天真做派,却让寺丞脸黑到此时。
顾寺丞,哦不,顾尉官,称其为帅将之才亦不为过,一连在小艺学这里吃了两次败仗,莫说她身为主事,连禹温故都有些挂不住。
四年前禹温故初来金陵城,适逢南渡后己方首次大捷,一举收复颍州、泗州,城中处处敲锣打鼓,鞭炮连点七天七夜,延秦淮河两岸足有二十里。
禹温故记得清楚,头波传令兵言说此战首功当属顾家小娘子。她率小队乔装潜入蛮军大帐,刺杀蛮金中路主将纥石澜梓麾下二副将,蛮军大骇,退避三舍,为江北军行军布阵足足争取了一天时间。
但后来送到临安的战报却只字未提顾西章,对其兄顾东文大书特书。官家龙颜大悦,江北军一干将领论功行赏,破格提顾东文为拱卫大夫,封北军统领。
其后两年亦是如此,捷报传至金陵城尚是顾家二娘,每每到临安走一遭,再广布天下,便成了大郎顾东文。
顾东文青云直上,自统领一路升至一军主将。
约是一军数万八尺男儿抵不过小娘子雄才大略,说出去有损威严,故而有此决议。
前年末,顾大郎顾将军孤军冒进,深入符离敌营,战马裹残甲复还,只立了座衣冠冢。顾西章顾二娘为兄报仇,又是率小队闯敌军腹地放了一把火,趁乱大杀四方。自此,顾西章之名始出金陵城,为天下人所知。
去年初召天下女子参军入朝的巾帼令,传说便是官家为顾二娘正名所设。
现今南朝与蛮金和议,顾二娘解甲归朝,却在非分内之事上栽一大跟头——禹温故咬紧牙关,决定将此事封存于脑海最深处,决不与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