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位第八铭和第五艺学的“第”……
“顾大人,我为第五艺学来。”
顾西章耳旁“嗡”了一下,很轻,很是恼人。
第八铭似是未察,续道:“前日天官夜观天象,目睹金陵城上方红光突现,恐有灾厄。特命下官前来金陵寻机襄助第五艺学。”
“你襄助第五艺学,找我作何?”顾西章挂上笑,心思却完全不在话上。
临安至金陵七百余里,训练有素的急脚递每逢驿站换快马疾驰一日,赶来金陵虽说不是不可能,但人到了,腿大概也废了。他一介瘦弱文官,行走却看不出勉强。
再者,他说的是前日夜晚红光。
前天第五艺学去荒寺看梅花,晚间金陵落了初雪,确有一阵红光漫天。顾西章常年在北方,下雪天现红光不足为奇,倒不知为何就成了灾厄之兆?
那天官如何看得到七百里外的红光?
若非天官亲眼目睹,必是有人连夜通报,一来一去,只隔了一日,怎么使者就到了金陵?他也没长翅膀啊。
她神思回转,却看第八铭面有菜色,眉头攒出重峦叠嶂,双唇嗫嚅开合,念念有词却无声。
“第八……灵台郎?”
第八铭退开桌边,三度拱手:“顾大人明鉴,此实为无计可施之计。自天官两年前发现第五艺学,还从未听说过她和谁人如此要好。顾大人,此事非得拜托你不可。”
顾西章厌透了他那一套一套繁文缛节,“我赶时间,你拣要紧的说。”
第八铭便飞快说道:“第五艺学天然异禀,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她曾在不为人知之地长到八、九岁,是以,对他人颇为生疏排斥。
“第五艺学眼中只有好坏顺逆,却不分是非对错,甚至善恶。天官曾亲自尝试教诫与她,也曾委派他人教授她道理。然而她整日哭闹不止,无奈……百般运转,将她遣来金陵。”
顾西章不觉然间起身,“她才那么小,天官急着教诫她什么?天官是哪个天官?”
“这……请恕我不便详述。天官……待大朝会,顾大人或可与天官相会。”第八铭神色躲闪,转回正题,“她若不这么小,天官自当另有法子,不必走到如此境地。”
顾西章已走到门前,闻言,“呵”地笑出声。
第八铭说不清楚听到那笑声的感受,却深知让她这样走出去,事情或将一发不可收拾,情急之下,双腿一曲,沉沉跪下,重重磕头。
“顾大人留步!”
……
……
出形意楼,听到身后一女子慵懒而调谑地唤“姑娘”,顾西章激浪翻滚的灵台倒是突然澄澈清明了,她回过头,瞥见禹温故也在看那形意楼姓云的女老板。
“我那边开了医馆,若有药石毒害之顽症痼疾,不妨去看上一看。”云白眼波流转,朝两人方向抛了个妖娆媚眼,那一身粗布麻衣忽然有了万千风华。
“云老板做生意别具一格,改日必当捧场。”顾寺丞口上与老板应着,心下敬谢不敏。说是捧场,去查她医馆还差不多。
再看禹温故张着嘴巴,涎水都快溢出,顾寺丞又是好笑地踢他一脚,“现眼!”
与第八铭密谈耗费了辰光,顾西章便去卫尉寺骑了马,一路快驰。
到艺学府前面街口,一眼望见门前站着红衣小人。
小艺学一改往日宜于出行的便服,从头到脚盛装打扮。
上着明红缎面贴珍珠的宽博大袖衣,对襟白裘领明红缎面御寒半臂,腰系结玉环缀五彩流苏的压裙绶带,下裳是郁金香根染黄褶裙。
然,华贵丽服不过是给第五艺学作的陪衬。
小人静静站着,便是自幼养于宫闱的天家子,哪有半点长年流离颠沛而亟待教养的稚拙。
许是马蹄声响入耳,小人按着腰间玉环三步两步飞下台阶,姿态匆忙,却也未能折损玉童天降般的精美绝伦。
“尉官,等你好久啦!”
顾西章头顶离艺学府越近越深沉的思绪乌云,眨眼间被小人明晃晃的笑容驱散了。
她想:若是有人不因身家性命威胁,单是期待与她出门游玩便如此急切又快乐,他人又何必软硬兼施,甚至三跪九叩求她呵护此人周全。
她想,小人她护定了。
但与第八铭再三拜托的“赴临安大朝会前,恳请顾大人务必与第五艺学寸步不离”无关。
何止无关,若第八铭提及的“天官”若要再“教诫”小艺学,她倒要和对方讨教一二。
顾西章下了马,快步迎上小人,弯腰展怀,打算接小艺学上马。
灵筠却侧身避开,站在几步外的地方背起双手,肃容道:“我今日不要尉官抱了。”
顾尉官一怔,“为何?”
“唔……袁嬷嬷说今日衣物鲜丽,但是易皱易松散,若是动作激烈,仪容便不端庄。我想衣服皱巴巴的,可能是不会好看。”
“那你岂不是只能站、走,连坐也不能坐了?”
“啊……”
“那马儿想必更不能骑乘了。”
“嗳……”
灵筠懊恼极了,拉着颈间戴的黄金锁,小脸忿忿:“我不要穿这些了。”
顾西章屈膝蹲下,和言问:“那尉官等你回去换衣服?”
小人歪头想了片刻,忽地阵风似的跑到马腹下。
“我与尉官赏梅,又不要让人家看我。衣服若是累赘,我长了经验,下次不穿了便是。误了和尉官赏梅的光景,那才是因小失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