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夏初槿趁着这功夫,琢磨着开了口,“刚刚跟于老师怎么了,这么生气?”
小霸王腮帮鼓了鼓,像是在磨牙。
夏初槿眼睛余光往下瞥了眼,看见自己伤到的脚踝,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作为伤号她有恃无恐,于是再接再厉,“刚老师听了,是住宿的事情是吗?”
她这鼻子是真敏感的很,风这么吹一吹,已经有些难受,没忍住吸了下。
在这旷达寒冷的操场上突兀一声,这场景就略有点喜感了。
“......”
小霸王脸上一时精彩纷呈。
夏初槿相当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一手还捂着伤处,另一手指尖悄悄抵在了石阶边缘。
俏脸一红。
师长的尊严呐,她还在实习阶段就丢了个干净,往后几十年可怎么办......
估计是她这状况真有点“可怜。”,反正也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小霸王那瞬间的心软。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回了话,“你不是听到了吗,就是那样的。”
声音很低,像是要说故事一样的深沉。
夏初槿猛地抬起了头。
杨次语抿了下唇,叹气说,“她总是这样的,很忙很忙,工作永远那么多,永远那么重要,永远这里出差那里出差,我们几个月都不一定见到一次。”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的,有时候没多久还会搬家,反正,我就像是她的一件寄宿物品,走到哪再带到哪,还不是带在身边那种,就是租个房子,我一个人住,也不会问我的意见,小孩子,哪里需要有意见呢?服从安排就好了嘛。”
怎么可能?服从安排。
又不是上下属,又不是军队。
听到这里,夏初槿很轻地蹙了下眉,但没打断杨次语的说话。
“频繁地给我换地方,也不单换地方,还换学校,她从来没想过我能不能跟得上,也不会问我能不能适应新环境。”
杨次语眉眼耷拉着,说到这,又自嘲地笑了声,“然后想起来了,或者闲下来了,又会想把我抓回身边。”
“我这次就是不想住回家了啊,再说那算什么家?那不是,不过又是一个租来的临时落脚点罢了,她迟早又会走的。”
杨次语想到了什么,眉头蹙的很紧,抵制又有些担忧的神色,“她这次不光是让我回去不住校,这只是这段时间而已,她之后还想让我转学,可是我不能转学,绝对不能,我还有事情,我不能离开附中。”
刀子似的风剐着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夏初槿却觉得心才是最凉,最酸的。
她在这一刻,才彻底明白了这个孩子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偏激、别扭又成熟,让人心疼。
都只是来源于没有安全感吧。
操场安静着,只有风声跟远处教学楼传来不分明的学生朗读哪门科目的声音。
在一个瞬间,夏初槿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抬头张口问道,“你知道我的家世是吗?”
杨次语的状态已经平静了,大概习以为常,所以即使爆发也能很快恢复回去。
她瞥了夏初槿一眼,嘴唇蠕动,如往常自傲,又莫名低落,“切,书香世家呗。”
果然如此。
夏初槿咬了下唇,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酸涩得不行。
她一下子想明白了之前小霸王恶名在外的那些所作所为光辉事迹究竟是因何而起。
小孩子总是渴望得到父母的关注跟爱的,而因为这层渴望作出的举动往往都是那一种方式,自伤,惹祸。
是有些幼稚。
但这是人类亘古不变,流传在血液里的本能。
小一点的孩子哭闹,抢人家的东西,摔东西,这是最为稀松平常的。
而眼下这位小霸王呢,她是个大孩子了。
她被遗留在陌生的环境,独自生活学习,同样也期待妈妈的眼光,哪怕一瞬间的停留。
但她过于优秀,根本不需要家长的操心,于是,小霸王只好用另类的方式去惹老师,当老师生气向家长反映的时候,妈妈才会注意她几分。
就算是生气,是恨铁不成钢呢。
总归,能得到点儿零星的母爱跟关心。
杨次语并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并不想伤及无辜,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所以,学校老师才总结出那样一个规律,她只为难名师。
因为名师的素质是过硬的,这么多年的偏题怪题都见识过了,不会真回答不出她一个学生的问题,导致名声受损。
唯一被她为难过的年轻老师就是夏初槿。
因为夏初槿的家世,在实习阶段遇见一些小麻烦,夏家无论如何都能保住她。
这就是这个早熟又孤单的优秀孩子“惹祸”的全部原因了。
连任性都需要步步计算斟酌,这样温柔,这样令人心疼。
而现在,逐渐长大的杨次语,最后这一条任性的举动也消失了。
她不再寄予希望奢求,她不再故意惹恼妈妈期盼关注了。
她长大了,她是个高中生了。
再之后,她很快就会成年,进入大学,迈入社会。
恐怕,不,是肯定,她连今天这样失常的情绪都不会再为缺失的那份感情付出了吧。
夏初槿的心在这一刻,又酸又胀,饶是从小听妈妈讲过很多缺少家庭关爱的孩子的事例,在小霸王面前,在这个她真正相处,看着的孩子面前,还是很容易地就被触动了。
她看了眼杨次语,女孩刚巧目光也瞥了过来。
夏初槿自认这是一种师生间的默契,于是她眨了下眼,抬手,缓慢又轻柔地抱了过去。
她母爱泛滥,她心生柔怜。
然后,她被小霸王眼疾手快地一把挡住,推开了手臂。
“......”
夏初槿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两秒,重新酝酿回了情绪,她想说,“别害羞。”
小霸王却蹙着眉,先一步抬手横亘两人之间做出一个阻拦跟防御的姿势,“不行啊。”
“为什么?”夏初槿纳闷。
“避嫌!”杨次语着重强调,非常严肃。
夏初槿更纳闷了,“不是,老师抱一下失意的学生,应该不至于到避嫌吧,况且我又不是男老师。”
“就因为你不是男老师,所以才要避嫌。”小霸王很不耐
烦,“哦,当然,男老师更要避嫌。”
夏初槿:“?”
可能今天的风确实霸道,连小霸王这么个身体素质过硬的高中生都被刮到脸颊浮起红晕。
她皱着眉,像是纠结,又很快地瞥了眼夏初槿,“算了,你都知道我那么多事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但是,这件事可是连老于都不知道的,你不能跟其他人说,我能不能相信你?”
夏初槿挑了下眉,她当然知道小霸王的家庭情况于姐是知道的,从她刚刚进入附中就发现了,于姐对于这个孩子无声的袒护。
但是,连于姐都不知道的事情?
夏初槿眨了眨眼,正想说那当然,我们终于有了“朋友”间的小秘密。
可她未及开口,又被不大耐烦的小霸王抢了先,“随便吧,反正就算你泄露出去,我也不会害怕,我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和非议而胆怯改变的。”
“......”
说好的“朋友”呢?这也太不信任她了吧......
夏初槿悄悄磨了下牙方道,“你说。”
深秋初冬的天即使有太阳,万里无云,也并不是蓝的,而是空茫茫的一片灰白。
所幸,阳光足够明亮,仍旧尽职照耀大地。
杨次语舔了下牙,压下那丝涌到喉咙口的心跳,她其实很紧张很紧张,这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
这位烦人的实习老师是第一个,她愿意诉诸这则秘密的人。
“其实,我喜欢女生,所以虽然我们年龄差距还挺大的,但是依然要避嫌。”
她说完了这句话,心跳就更加不安了,即使她自诩不怕艰难,但也对世间存一丝侥幸希望的。
她不知道外界的人会怎样看待她,如果连这么一位温暖的老师都......
所以几乎是立刻,杨次语就抬头直直地探视向夏初槿的眼神。
她看见,小夏老师的眼神剧烈地缩了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也看见了。
而人一般有这种反应,都是因为极度的惊慌或者......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