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台一角裂开的电视上,阮陌北看完了整部纪录片。
面对灭绝的危机,人类同时选择了三种方法,延续种族的希望。
首先,由四十七艘大型飞船组成的方舟群组搭载着人工生物圈、基因组样本和七十九万人类驶往深空。成百上千的胶囊旅行舱被投射向四面八方,作为方舟群的“探针”,寻找可能存在的合适居所。
其次,在全球范围内建造一万九千三百三十一个据点,其余获得资格证的人类进入休眠仓,沉睡在据点最深层。由人工智能预设好的程序,每一百年唤醒一名机械工程师,完成据点和防护屏障的检修工作,根据所探测的环境情况,决定是否解除人们的休眠,重启据点。
最后,由俄罗斯科罗廖夫、美国天空实验室、中国天宫系列,欧盟伽利略等空间站共同组建成巨型国际空间站“伊甸”,存储人类文明的备份,搭载三千二百七十七名宇航员,按照预设的远地轨道运行,作为最后的火种。
影片的最后,一艘胶囊旅行舱流星般,孤独地飞向未知的深空。年轻的探索者沉睡在休眠舱中,在舱体途径星球体时他会短暂的醒来,向方舟群传达是否适合居住的消息。
他的生命将在短暂苏醒和漫长沉眠的交替中度过,最终成为休眠仓中一具冰冷的尸体,化作太空垃圾。
那道舱门也永远不会被打开。
屏幕黑了下去。
阮陌北久久无法言语,这是一部人类亲手谱写的史诗,他们在最后关头前所未有地化作真正的命运共同体,用生命讴歌奉献和牺牲。
个人的命运渺小如尘埃,淹没在宿命的洪流之中。
贺松明瞅着阮陌北的脸色,倒是没那么多感悟,第一次看到这部片子时他还在上学,教室里一直有人在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老师忙着维持秩序,他被吵得心烦意乱。
而这次,看到一半他就已经在打哈欠了,里面的一些事情也让他忍不住撇嘴。
“我其实不太懂。”黑暗之中贺松明小声问道,“那些人离开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吗?”
“他们知道。”
贺松明感到不可思议:“那为什么还要去?”
“因为信念吧。人总有想要去守护的东西。”
“即使要付出生命?”
“即使要付出生命。”
贺松明皱着眉头,许多年来他一直是被牺牲的那个,承受着无可言说的痛苦和挣扎,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被别人利用,还美名其曰“奉献”呢?
“就比方说……假如有一个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受了伤,他非常的痛苦,你愿不愿意为了让他康复,去付出自己?”
贺松明盯着阮陌北看了数秒,他抿了下唇,垂下眼小声道:“没有那样的人。”
阮陌北笑了,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好吧,可能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慢慢明白了。”
贺松明任凭阮陌北揉乱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付出……吗?
时间不早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开始蔓延,阮陌北收拾好心情,站起身:“走吧,去休息,明天是不是还要去采药?”
“嗯。”贺松明打了个哈欠,“可是我书还没看完。”
“明天再说吧,睡觉要紧。”
人类刚从沉睡中苏醒不过五六十年,还处在围绕据点各自聚居的无政府状态,药物生产这种技术工业自然无法重启。据点中所用到的药物全都是灾难前囤积保存的,虽然目前存量还充足,但没人说得清新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制造。
为了可持续发展,医生选择了更为古老的方式,每个月都会去附近的森林里两次,采摘草药。
这次,身为他的学生,贺松明也加入其中。
据点的医学生不只有贺松明一个,但他是年纪最小的,混在一群十八九岁的大孩子中间,格外显眼。
贺松明裹着陈芮为他事先准备好的冲锋衣,背着药篓走在队伍中间,他带了绒手套,动作因此不太利落——贺松明一直都不喜欢戴手套,要不是阮陌北皱着眉头训了他一顿,他这次也不打算带。
“你的手都冻成这个样子了,还敢不带手套。”阮陌北陪在贺松明身边,他穿着短袖,走在银装素裹的树林里,踩着厚厚的积雪,倒有种格外奇妙的错位感。
“反正很快就会愈合。”贺松明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