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心曾经听说过一个游戏,叫“123木头人”。
她没玩过这种东西。但她曾利用数据线代入过某个已死玩家的视角,大致体验过——当然,是副本特供少儿不宜版的。
每一次闭眼,都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每一次回头,都能看见身后的人们维持着僵硬的躯体,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无法逃避、无法反抗,只能机械地念着口令,在一次次回头间,眼睁睁地那些怪异的笑容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某一次回头时,发现它们已完全贴上自己的鼻尖——
苏越心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再次拥有了类似的体验。
那些干瘦支离的树干,就像是游戏中的木头人。在每一次眨眼间,都会悄无声息地迫近一些。到最后,老糊甚至都不敢眨眼了——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它们还是在靠近。以一种安静且迅速的方式靠近。
苏越心对此其实没什么感觉。但在这一刻,她与老糊的感受是相通的,所以她能体会到,当时的老糊有多么得肝胆俱裂——
他完全被吓傻了。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其实还能跑。
然而当他转过身时,却发现,他的身后也全是树。
粗糙凹凸的树皮,如同一张腐朽变形的脸,霍然出现在他手电筒的光圈里。
老糊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却接触到了一具冰冷柔软的躯体。
他颤巍巍地回头,手中电筒的光芒摇晃着。明明已经怕到什么都不敢去看,却还是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清闯进光圈中的一切。
而这一次,他真的看到了一张人脸。
一个娇弱清秀的女孩,扶着树干,双眼无神地望着他。
对上老糊惊恐的目光,她还轻轻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手上是一个很大的包。
“你们是在找这个吗?”她歪头望着老糊,明明嘴巴没动,话语却传了出来,声音苍老粗粝,像是两块互相摩擦的树皮。
“我还以为你们不要了呢……还好我一直等着。”
女孩歪了歪头,笑容更明显了些。老糊的心脏却是颤抖得更加厉害。
“别过来、别过来……”他喃喃着,突然发狂似地用力挥舞起手中的木棒。木棒重重击上女孩的头颅,将她的脑袋都打歪到一边。然而老糊稍微来得及庆幸,便感到手掌心里一阵刺痛。
手机早在挥舞木棒的时候掉到了地上,闪光灯刚好朝上。借着手电筒的光芒,老糊终于看清了他掌心里的情况——
只见那木棒的尾端,正绵延出无数的根须,如同蠕虫一般,争先恐后地往他掌心里钻。
老糊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而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而就在苏越心为无法捂住耳朵而无奈时,那个女孩又一次迫近了。她离老糊是那么近,以至于老糊光是通过呼吸,就能感受到她皮肤上的森冷寒意。
老糊当时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苍白的脸上,无暇,也根本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所幸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即使不借助他的目光,苏越心也能大概猜出那女孩下方的模样——
或许是从脚腕,或许是膝盖,或许是小腿。在她的某一处关节往下,必然是密密麻麻,蠕动不休的根须。
真是最糟糕的发展……苏越心暗暗皱了皱眉,正准备切断与老糊身上的联系,面前的女孩忽然转了下脑袋,原本无神的双眼忽然像是捕捉到什么似的,透出些异样的神采。
“戏好看吗?”她轻声说道,双眼紧盯着老糊,目光却像是在透过他,看着些别的什么,“你的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既然来了,不如找机会坐下来聊聊?”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拥住老糊。她的皮肤变成了锋锐的树皮,毫不留情地切割起老糊的身体;与此同时,她的双臂又散发出一层薄薄的青色雾气,以一种飘忽旖旎的姿态,越过了老糊的身体,朝着某样的东西包围了过去。
苏越心心下一敛,说话的语气却没怎么改变。
“谢谢。没空。不约。”她平静地在心里回答道,“附身”在老糊身上的意识轻飘飘地腾起一旋,巧妙地从青雾的包围中脱了开去。
在意识即将回归身体的前一瞬,她的耳畔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但她知道,这是不属于老糊记忆的部分——
这不是老糊最后听到的声音。
他真正听到的,或许只有自己的惨叫,与身体被撕裂的声响。
*
而如果此刻白河可以和苏越心沟通的话,他一定会很笃定地告诉苏越心,老糊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苏越心所猜测的那两种声响,小安全都实打实地给听全了。
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易于接受的体验,尤其是当这些声音发生时,自己正被好几棵粗壮的树包围着——
从局外人的角度,白河可以很轻易地分辨出,那些树的总数其实不是很多,大约也就五六棵的样子,而且当时路并没有封死,只要想逃,还是有可能挤出去的。
但在当时的小安看来,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伸手触摸时,总能摸到坚硬粗粝的树皮,这让他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已经被包围到密不透风。手机电筒的光芒,又只能照亮一小片的区域,不被照亮的地方都是未知,这更加深了他的绝望和恐惧。
虽然白河真的很想对他说不要放弃治疗,但也清楚,此时小安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树墙的后面断续传来老糊的惨叫与裂帛般的声响,每响起一次,小安内心的崩溃就多一份。
等到那个苍白娇弱的女孩越过树群,蠕动着根须来到他面前时,小安已经完全被吓傻了。他像是一只呆掉的青蛙,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只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轻轻握住他的肩膀,然后用力向外一扯——
“槽!”
白河一个激灵,霍一下睁开双眼,心脏犹自剧烈地跳动着。
胳膊被生生扯下的感觉还停留在脑海,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了下右臂,反复确认过肩膀还在后,方深深吐出口气。
口中咬着的接口已经掉落在地,白河伸手将整个数据线扯起来抓在手里,又原地怔了一会儿,好好理了理思绪,方彻底冷静下来。
他再次呼出口气,起身准备去找苏越心,然而才一转头,刚刚才冷静下的心瞬间又不淡定了。
只见他的面前,影影绰绰,分明已布满树木的轮廓。
白河心下一凛,警惕地站直身子,缓步往后退去,却又听一声轻笑在身后响起。
“正是撞大运了。跑进来几个普通人不说,居然还漏进来一个正经玩家。你是专门来给我送外卖的吗?”
白河闻言一怔,迅速回身,只见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也多了好些树木的轮廓,在最中间的树干旁,更倚着一个陌生的女孩身影——
因为光线问题,白河一时看不清她的长相。但光看身材,和方才在小安记忆中见到的那个,倒并非完全一样。
不过不管是不是一人,会出现在这儿就是大写的不正常。再加上她方才那句一听就很反派的发言……
白河也不和她多说什么了,拎起手中的云石切割机,直接摁下了开关。
苏越心临时装在切割机上的灯泡登时亮起,照亮了白河面前的一切。同一时间,切割机的锯片开始飞速旋转起来,配上嗡嗡的声音,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电锯的气势。这也是苏越心专门挑了这个切割机给白河的理由——
“这林子的树,不作妖是最好。要是作妖的话,你拿着这个,多少也能吓唬一下。”当时的苏越心是这么说的,“身为树,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怕锯子的。”
而现在看来,苏越心还真没说错——借着灯泡投出的光芒,他能清楚看到,在注意到他手中转动的云石切割机后,那女孩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白河见状,暗自松了口气,跟着便将手中的数据线囫囵塞进口袋里,同时单手将睡衣口袋里的联络器拿了出来——那玩意儿粗看像个手机,但其实细看的话,区别还蛮大的。比如它的机身上有一个会不停动来动去的触角形状的天线,再比如它的机身后面,有一个带着月牙缺口的骷髅头,机身背后的角落上还写着一个“心”字——白河估计这应该是苏越心自用的标记。
……不知是不是他想太多。他总觉得在他掏出这个手机后,那个女孩抖得很厉害了些。
这份颤抖在她注意到机身上的“心”字标记后达到了高/潮。她一边抖还一边问话,话语里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些,都是苏越心给你的?”
白河警觉地看她一眼,握着手机的手紧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一边防备地盯着那女孩看,一边飞快地滑动着手机屏幕。
这手机的操作系统也和普通手机不一样,而且带了很多苏越心个人的设置。一开机跳出来的界面居然是工作时间表,快捷键能只能打开待办事项和备忘录……白河虽然对苏越心的工作生活很感兴趣,但现在显然不是了解这些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