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内阁会议正常召开,不巧又是个阴雨天。会议即将开始时,内阁成员鱼贯而入会场,有的人手中拿着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伞,水珠在木质地板上洇开一朵一朵的雨花。
会议内容和天气一样沉闷。苏耀用干巴巴、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读着月度王国发展报告。每个内阁大臣都像是受到了他的感染,在做汇报的时候,催眠效果一个胜过一个。王曼衍偷偷看了眼手表,会议才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她考虑要不要提前宣布散会。
最后一个成员,黄晓辉做完关于近期全国社会活动开展情况和行政许可办理事项的报告后,苏耀例行询问:“还有哪位需要有补充事宜的?”
通常没有。王曼衍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打了个哈欠,打算让秘书再为她倒一杯咖啡。她听到苏耀说:“哦……看来,张川先生有什么问题,请讲。”
张川是王国的司法大臣,管理司法、执法等相关国家暴力机器运行的事务。王曼衍估计他发言无非就是给警察争取更多利益,或者商榷警署机构改革的事情。但是张川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着王曼衍开始说话时,王曼衍忽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张川作为首都警署的总负责人,同时还是安娅的顶头上司。
张川对王曼衍说:“陛下,特参就任已经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虽然现在看起来并不是个弹劾特参的好时机,但为了王国的发展和运行正常,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议题拿到台面上。”
会场一片嗡嗡的喁喁私语声,埋头研究文件的苏耀抬起头扫视一圈,众人又恢复了安静。王曼衍抱起双臂问道:“你要弹劾我的特参?”
张川说:“还不至于弹劾这么严重。因为根据我的首都警署警员的调查,还没有足够证据证明特参有违法犯罪行为,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询问特参。”
“需要询问的话,会后我来安排。”王曼衍生硬地回答,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侧头看着苏耀,苏耀又低下头研究摆放在桌面的那些无聊至极的文件,王曼衍怀疑苏耀具有某种特异功能,能从冗长枯燥的政府工作报告中读出一本绘声绘色的黄|色|小说。
“不,怀疑既然已经产生,消除怀疑最好的办法是大家来见证它的消除,”张川不慌不忙地说,模样沉着而老奸巨猾,与贾思齐当时的急于求成迥然不同,“我提议,由首都警署来对特参针对一些案件的情况进行询问,在座各位都是见证。”
王曼衍听懂了张川的意思,怒极反笑道:“你想对我的特参进行内阁公审?”
“内阁公审”是俗称,全名叫“内阁对皇室及其附属成员的公开质询”。皇室成员如果参与犯罪,在有比较确凿的证据之下,内阁可以委托第三方,比如首都警署,对皇室成员进行询问或审问,内阁成员乃至君主均可旁听甚至干预。经过历史沿革,内阁公审甚至有了陪审团的雏形。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对王国特参进行内阁公审倒是有过先例,但那是因为君主对特参有不满情绪,内阁也打算弹劾特参,是一场君主和内阁之间的交易。
“不是审问,只是询问,而且——”
“别跟我咬文嚼字!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特参参与违法犯罪活动,还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审问她,对她做有罪推定?”王曼衍愤愤然瞪了苏耀一眼,苏耀还在安静地看文件,鬓发渐白的政客、古旧的会议室,古董桌椅家具,简直像一幅表面和谐底下却暗潮汹涌的讽刺画。她真是腻烦了这些把戏,当内阁发现以她自身为缺口无法攻破时,又转而攻击高北菱。
“并非有罪推定,内阁公审也不是将特参列为嫌疑人,不会损害特参的名誉。”张川态度仍旧平和。
王曼衍思考现在是不是时候该毫无风度地和张川大吵大闹。她偏袒高北菱,她也要维护身为君主的尊严,但是父亲曾经告诫过哥哥,当国王也好,或者做其他什么职业,都要讲究方法。吵架要在合适的时候吵,是作为威慑,而非沟通的手段。
“陛下,”黄晓辉站起来,态度恭敬地说,“我个人不怀疑特参,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其他方面。但最近社会舆论对特参而言评价有失公允,我认为公开询问特参,不失为一个帮助她扳回一局的好办法。”
作为高北菱有举荐之恩的黄晓辉也支持内阁公审,实在出乎王曼衍的意料。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似乎从另一个方面证明内阁公审对高北菱没有坏处,因为至少黄晓辉相信高北菱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王曼衍因此而更不爽了。黄晓辉是不是比她还要了解高北菱?他知晓的关于高北菱的事情,比自己所知道的要多多少?
“什么时候开始?”王曼衍慢慢放松绷紧的腰部和背部肌肉,问张川。
张川笑起来,如他以往经常在电视新闻上出现时露出的官方正式笑容。他说:“我想,再度召集大家一次没有必要,不如就现在吧。”
苏耀宣布休息十五分钟,王曼衍把秘书叫来,让她去请高北菱,顺便再给自己倒一杯咖啡。张川百分之九十九会派安娅来对高北菱进行询问。在全体内阁成员和王曼衍的见证下,安娅对高北菱的敌意会使她的询问咄咄逼人,将首都警署置于不利的地位。王曼衍对于高北菱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她一定可以应付得了安娅。
一杯咖啡被轻轻放在王曼衍的面前,她正想说句“谢谢”,忽然觉得不对,抬起头,看到高北菱正低头对着她微笑,她戴着圆片眼睛,镜片反光,看不到她的眼神。
“哦,”王曼衍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你过来了……秘书跟你说了吗?”
“说过了,是内阁公审的事,可能与姜琦有关。”高北菱在王曼衍身边弯下腰,她的头发没有如以往那样束起来,而是披散在肩头,有几绺从脸颊旁边垂落。她的脸和王曼衍的脸挨得很近,王曼衍甚至能透过眼镜看到高北菱眼睑上眼影的闪粉。
“你不用担心。这只是走个过场。”王曼衍并不是很有底气地安慰着。
“嗯,我知道。”高北菱说。王曼衍想从她的脸上读出高北菱的真实想法,她会怨恨、会生气吗?不过很可惜,王曼衍并没有读心术。
休息时间还没有结束。王曼衍捧起咖啡杯,咖啡的香味让人有些欲罢不能,但硬要将高北菱形容为一种饮料的话,咖啡是不合适的。她像是一种稀薄的溶液,大致像水,只有细细品味才能尝出味道来。